李老怪眼中的精光，像是一道無聲的命令。

副導演阿三心領神會。

他甚至沒敢多說一句廢話，立刻點頭哈腰地轉身，朝著秦大海父子的方向，幾乎是小跑著沖了過去。

而此刻的秦大海，對此還一無所知。

他正跟另一個相熟的群頭老王，蹲在道具箱的陰影里，一人叼著一根劣質香煙，吞云吐霧。

“唉，我家那個撲街仔，上個月的學費又白交了。”

老王愁眉苦臉地吐出一口濃煙，滿臉褶子皺得像個核桃。

“老師打電話到我這兒，說他天天在學校里跟人打牌，還學人泡妞，成績一塌糊涂。”

“我昨天回去，差點沒拿皮帶抽死他！”

秦大海默默地聽著，吸了一口煙，煙氣嗆得他咳了兩聲。

他拍了拍老王的肩膀，算是安慰。

“孩子嘛，都貪玩，說說就好了。”

嘴上這么說，他的眼角余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了不遠處自己兒子的身上。

秦楓就靜靜地站在那里。

沒有跟別的年輕場工一樣嬉皮笑臉，也沒有像那些龍套群演一樣到處亂竄，尋找著可能的機會。

他就那么站著，像一棵挺拔的小白楊。

安靜，卻有力量。

秦大海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踏實和欣慰。

是啊。

當初不是沒想過，砸鍋賣鐵也要送兒子去念書，考個好大學，將來坐辦公室，當個體面人。

不用像自己一樣，一輩子在片場里看人臉色，吃灰喝風。

可兒子自己不愿意。

他說，他喜歡待在劇組，喜歡看那些光影變幻，喜歡看老豆你每天忙忙碌碌的樣子。

一開始，秦大海還氣得不行。

覺得這孩子沒出息。

但現在看看……

這樣，似乎也挺好。

至少，每天都能看著他，能把他帶在身邊。

外面世道那么亂，放在身邊，總歸是放心的。

不像老王家的那個，天高皇帝遠，當爹的想管都管不著。

想到這里，秦大海的心里，舒坦了不少。

自己這輩子也就這樣了。

可兒子……

兒子的路，還長著呢。

就在他心里百感交集的時候，一道急促的身影，帶著一股熱風，沖到了他面前。

“老秦！老秦！”

秦大海一愣，抬起頭。

是副導演阿三。

他趕緊掐滅了手里只抽了一半的煙，在鞋底上碾了碾，臉上瞬間堆起了慣常的、帶著幾分諂媚的笑容。

“哎喲，阿三哥！什么事這么急，您慢點兒說！”

這可是導演身邊的大紅人，整個劇組的上司的上司，他可得罪不起。

他一邊說，一邊手腳麻利地從旁邊的箱子上拿起一瓶沒開蓋的汽水，擰開，畢恭畢敬地遞了過去。

“您喝口水，潤潤喉。”

阿三卻看都沒看那瓶汽水一眼。

他的目光，已經越過了秦大海，死死地鎖在了他身后的秦楓身上。

那眼神，亮的嚇人。

像是餓了三天的狼，看到了一只肥美的羔羊。

“老秦！”

阿三的聲音因為急促而有些變調，一把抓住了秦大海的手臂。

“這小子，是你兒子吧？”

秦大海的心，咯噔一下。

完了。

這是闖禍了？

是不是剛剛搬燈的時候，不小心碰壞了什么東西？

還是說，這小子愣頭青，不知什么時候得罪了哪位大人物？

他的腦子里，瞬間閃過無數個念頭，后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是……是啊，阿三哥。”

他結結巴巴地點頭，心里已經開始盤算著，要怎么賠禮道歉，才能把事情壓下去。

“犬子……犬子不懂事，要是有什么沖撞您的地方，您多擔待，我回去一定好好教訓他！”

“教訓個屁！”

阿三急得跺腳，打斷了他的話。

“好事！天大的好事！”

“啊？”

秦大海徹底懵了。

他呆呆地看著阿三，完全不明白這唱的是哪一出。

阿三也顧不上跟他解釋太多，他現在是在跟時間賽跑！

“下午這場戲，你聽說了吧？阿威被人斬了！”

“聽……聽說了。”

“現在找不到替身，李導快把片場給點了！”

“啊……這……”

“所以！”

阿三的語氣斬釘截鐵，不容置疑。

“實在沒人了！讓你兒子頂一下！”

轟！

秦大海的腦子，像是有個炸雷當空劈下。

讓他兒子……頂一下？

頂什么？

頂那個被仇家當街砍得腸子都流出來的武行替身的位置？

他幾乎是本能地，一把將秦楓拉到了自己身后，像是護崽的老母雞。

“不行！絕對不行！”

他的頭搖得像個撥浪鼓，臉上的諂媚笑容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驚恐和決絕。

“阿三哥，您這不是開玩笑嘛！”

“我兒子他就是個搬燈的苦力！他什么都不會啊！”

“讓他去拍戲？還是武打戲？那不是要他的命嗎！”

阿三也急了。

他知道這事兒強人所難，可現在哪還有別的辦法！

“老秦！你聽我說！”

“價錢好說！拍完這場，我讓制片直接給你們包個大紅包！頂你平常干半年的！”

錢？

秦大海的眼神晃動了一下，但立刻又堅定起來。

錢是好東西。

可也得有命花才行！

“不行！給多少錢都不行！阿三哥，您這是逼我啊！”

“我怎么是逼你！”

阿三急得滿頭大汗，指著監視器的方向。

“是李導的意思！李導親自點的頭！”

“你今天要是把這事兒給干成了！你們爺倆，就是整個劇組的大功臣！以后李導的戲，你們還愁沒活干嗎？！”

他一邊威逼，一邊利誘。

“你想想！這是多大的面子！多大的機會！”

“干好了！你們爺倆立大功！”

這句話，像是一記重錘，砸在秦大海的心上。

他猶豫了。

他知道，阿三說的是實話。

得罪了李老怪，以后在香江的片場，基本就不用混了。

可要是……辦成了呢？

那可真就是一步登天了！

但他看著自己身后，那張還帶著幾分青澀的臉，心又立刻硬如鐵石。

不行！

什么前途，什么面子，都比不上兒子的命重要！

阿威的下場，還血淋淋地擺在那兒呢！

就在秦大海準備豁出去了，哪怕是卷鋪蓋走人，也絕不答應的時候。

阿三看出了他的頑固。

這個老油條，眼珠一轉，干脆繞過了他，直接看向了一直沉默不語的秦楓。

“小子！”

他的目光，直直地射向秦楓。

“別聽你老豆的！機會是自己爭取的！”

“我問你！敢不敢上？！”

他伸出手指，比劃著。

“一會，需要你從那個三米高的木架子上跳下來，落地的時候要做一個翻滾卸力的動作。”

“然后，洪叔的兩個徒弟會沖上來，你跟他們象征性地過兩招，不用真打，躲開就行。”

“最后，你一轉身，發力撞破旁邊那扇道具木門，沖出去！”

“整個過程，一氣呵成！鏡頭只拍你的背影和側臉！”

阿三語速極快地描述著。

“怎么樣？小子！就問你一句，能不能干？！”

秦大海一聽，魂都快嚇飛了！

三米高！

跳下來？！

還要翻滾？！

還要跟人動手？！

還要撞門？！

這哪是拍戲，這分明是玩命啊！

“不行！阿三哥！他不行！”

秦大海急得臉都白了，一把抓住秦楓的胳膊，就要往后拖。

“我們不干！我們不拍了！我們現在就走！”

他已經打定主意，大不了，連夜離開香江，回老家種地去！

然而。

他卻發現，自己沒能拉動。

兒子的手臂，像是鐵鑄的一樣，穩穩地立在原地。

一股沉穩而強大的力量，從那只手臂上傳來，讓他這個常年干體力活的壯年男人，都感到一陣心驚。

也就在這一刻。

秦楓，開口了。

他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一顆石子，投入了這片焦躁混亂的湖面。

“老豆，你先松手。”

秦大海愣住了。

秦楓轉過頭，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沉靜，自信，沒有一絲一毫的慌亂。

仿佛阿三剛剛描述的那些危險動作，在他看來，不過是喝水吃飯一樣簡單。

他的腦海里。

那些通過系統撿拾來的【武師（初級）】的碎片，正在飛速地組合、演算。

【動作捕捉：三米高臺跳躍】

【最優方案：屈膝，核心發力，落地時以肩背部接觸地面，順勢翻滾……成功率100%】

【動作捕捉：格擋閃避】

【最優方案：預判對手出拳軌跡，側身，沉肩，最小幅度閃避……成功率100%】

【動作捕捉：發力撞擊】

【最優方案：肩部撞擊，瞬間爆發腰胯力量……成功率100%】

無數的畫面，無數的數據，在他腦中一閃而過。

那些原本屬于別人的、千錘百煉的肌肉記憶和經驗，此刻，已經完完全全，變成了他自己的本能。

這些東西……

對他來說。

實在是，小兒科。

秦楓抬起頭，迎向副導演阿三那充滿期盼和審視的目光。

他薄薄的嘴唇，微微上揚，勾起一個自信的弧度。

在父親驚駭欲絕的注視下。

在副導演如釋重負的狂喜中。

他點了點頭，一字一句，清晰無比地說道：

“我能行！”

“我可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