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蓮晨起研墨時，硯臺里突然浮出片嫩綠的葉芽。那芽尖頂著顆露珠，折射出書房窗外的梅枝——明明還是深冬，芽葉卻舒展得像揣著整個春天，根須在墨汁里輕輕搖晃，竟滲出些淡青色的水紋。

“這是……”墨瀾剛拿起那支“悟境”墨錠，硯臺突然輕輕震顫，葉芽下方的墨汁漸漸透明，露出底下細密的紋路，像片縮小的河床。更奇的是，河床里游動著幾尾墨色的小魚，魚腹上竟印著“紙上游魂”里蘇姓魂靈的字跡，正是那句“虛室生白”。

慧蓮取過“觀心”筆，筆尖剛觸到葉芽，芽尖的露珠突然墜落在宣紙上，洇開的水漬里浮出片竹林。林中有位穿粗布衫的老者，正蹲在石灶前燒竹，青煙繚繞中，他手里的竹片漸漸變黑，竟滲出墨香——原是在做最古老的“竹煙墨”。

“這是墨隱村的‘制墨老人’。”墨瀾翻出從墨隱村帶回的《墨譜》，果然在“古法造墨”篇里見著畫像，“傳說他能將四季靈氣封進墨錠，只是百年前突然閉關，再沒人見過。”

話音未落，宣紙上的竹林突然泛起金光，老者的身影從紙里走出，腳邊的竹炭在地板上拼出個字：“春”。他開口時，聲音像竹片相擊般清脆：“硯川的墨脈醒了，該讓春氣入墨了。”

老者引他們來到書房深處的博古架，架上那方從墨隱村帶回的冰裂紋端硯，此刻正滲出細密的水珠。他用手指在硯池里劃了個圈，水珠立刻凝成朵墨蓮，花瓣層層展開，露出里面的星子——正是星瀑的光紋。“這硯里藏著四季的根，只是冬氣太重，得去尋三樣東西來融開。”

第一樣是“報春枝”。老者說，需得是山澗里第一株冒綠的梅枝，帶著晨露的寒氣，又藏著破寒的勁兒。他們循著硯池里映出的方位，來到城西的寒山寺。寺后崖壁的石縫里，果然有株紅梅正綻著骨朵，最末的枝條上，片嫩葉頂著冰碴，在寒風里微微顫動。

“這枝好。”慧蓮伸手去折，梅枝突然化作道紅光，鉆進她袖中的“觀心”筆。筆桿上的星紋瞬間亮了，像落滿了細碎的春雪。

第二樣是“融冰泉”。老者說，要取雪山融水剛入江河的第一泓清泉，水里得有未化的冰碴，又帶著暖意。他們驅車往雪山方向去，車窗外的積雪漸漸變薄，路邊出現條溪流，溪水撞在礁石上，濺起的水花一半凝成冰，一半化作霧，在陽光下閃著虹光。

墨瀾用竹筒舀水時，溪水突然漫進筒里，化作顆透明的水珠。水珠里浮出片稻田，有農人正在插秧，田埂上的野花正順著水流的方向點頭——原是雪山融水帶著春信，正往人間趕。

第三樣是“初生字”。老者最是鄭重：“得找個剛學寫字的孩童，讓他在宣紙上寫下‘春’字，那字里才有最干凈的春氣。”他們想起社區里那個扎羊角辮的小姑娘，她前日剛學會寫“春”，筆畫歪歪扭扭，卻總說要讓字“長出芽來”。

找到小姑娘時，她正趴在石桌上練字，筆尖的墨汁里，竟漂著片從硯川帶來的柳葉。見慧蓮遞過宣紙，她歪著頭問：“寫‘春’字，能讓硯臺里的芽長大嗎？”慧蓮笑著點頭，看她握著蠟筆，一筆一劃寫下“春”，最后在“日”字里畫了個小小的太陽。

回到書房時，老者已在硯池邊擺好了石臼。他們將報春枝、融冰泉、初生字依次放入，老者舉起那支蘇姓魂靈用過的舊毛筆，蘸了硯川的水輕輕攪動。石臼里的東西漸漸融成青色的墨汁，倒入硯池的瞬間，冰裂紋端硯突然發出嗡鳴，池底的紋路里冒出無數細根，纏上那片葉芽，芽尖立刻抽出新葉，在墨汁里舒展成株完整的春荷。

“這是‘春墨’成了。”老者取過片荷葉當硯，舀了點春墨遞給慧蓮，“試試寫個字。”慧蓮提筆在宣紙上寫下“生”，字跡剛落，紙頁上竟鉆出株真的草芽，葉片上還沾著墨香。

墨瀾也寫下“長”，宣紙上立刻長出藤蔓，纏上書架，開出串墨色的花，花蕊里浮著他們走過的路：靈湖的波光、星瀑的流螢、墨隱村的老槐樹，都在花瓣上輕輕搖晃。

老者望著這一切，突然笑了，身影漸漸變得透明：“我本是墨隱村最后一個制墨人，守著冬墨百年，就等這春氣來。如今墨脈活了，我也該去陪那些老墨錠了。”他化作縷青煙，鉆進那方冰裂紋端硯，硯池里的春荷立刻結出顆蓮子，蓮子上刻著行小字：“墨里藏四季，字間有春秋。”

當晚，書房的硯臺里，春荷的影子映在天花板上，化作片墨色的星空。星子的光落在宣紙上，那些參加過“星瀑詩瀾”“靈夢詩衍”的人寫下的字，此刻都長出了細根——白領寫的“陽光”二字旁，鉆出株向日葵；老人信里的“多穿衣”，周圍冒出圈絨毛般的細草；連那位英國學者的“文化如河”，筆畫間都纏上了青藤。

慧蓮拿起那支“觀心”筆，筆尖的春氣正順著筆桿漫上來。她望著硯池里的春荷，突然明白老者說的“墨脈活了”是什么意思——所謂傳承，從不是把古老的東西鎖起來，而是讓它像這春墨一樣，能在新的字里發芽，在年輕的心里開花。

墨瀾點亮那盞墨色油燈，燈光照在硯臺里，春荷的蓮子突然裂開，蹦出顆小小的綠芽，芽尖頂著顆墨滴，像顆等待墜落的星。窗外的寒梅不知何時開了，花瓣飄進書房，落在宣紙上，與那行“墨里藏四季”重疊，竟長出片小小的春葉。

夜深時，書房里的墨香混著花香，在月光里輕輕流淌。硯池中的春荷，正對著窗外的寒梅點頭，像在說：冬去春來，墨脈不息。而那些落在紙上的字，此刻都在悄悄生長，準備著在某個清晨，給讀它們的人，遞上一片帶著墨香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