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富手忙腳亂地倒了一杯滾燙的開水，手指被燙得發紅也不敢放下。他小心翼翼地遞到床邊，“小野，水……水來了，燙的很……”

林野艱難地撐起身體，接過水杯的瞬間被那灼熱燙得指尖一縮，但他立刻緊緊攥住。

沒有喝。

在父親驚愕、不解的目光中，他顫抖著手，咬著牙，猛地將那滾燙的水杯隔著薄薄的病號服，死死地按在了自己小腹，那個翻江倒海般不適的源頭！

“唔……”

一聲壓抑的、混合著痛苦和一絲奇異尋求的呻吟從他齒縫間溢出。那足以燙傷皮膚的灼熱透過衣物，瞬間穿透皮膚，霸道地熨帖在冰冷的臟腑之上！

一股尖銳的熱流仿佛利刃刺入冰層！奇異的事情發生了。

胃里那股令人窒息的劇烈痙攣，那催魂奪魄的嘔吐沖動，在這極致的熱力壓迫下，竟像是被狠狠扼住了咽喉！

翻騰攪動之勢驟然減緩。那刺骨的寒冷和難以忍受的惡心感，像是遇到了克星，被這杯口大小的、從外界強行輸入的熱源，強行壓制、驅散開來。

雖然杯壁燙得驚人，小腹的皮膚瞬間就感到火燒火燎的疼痛，但體內的那股蝕骨寒涼與翻江倒海，卻在這灼痛之下，第一次有了一絲退卻的跡象。

林野長長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那口氣息混著病房里消毒水的味道、剛才嘔吐物的酸腐氣味，以及滾燙水汽蒸發帶來的濕潤，但對他而言，卻像是劫后余生般珍貴的一口純粹空氣。

仿佛溺水之人終于浮出了水面，短暫地喘上了一口氣。

他的身體不再劇烈顫抖，緊繃如弦的肌肉終于有了一絲松懈的跡象。

只是，這片刻的安寧是用皮肉的灼痛換來的，代價同樣清晰而尖銳。

“這……這行嗎小野？燙不燙壞了?。　绷謬豢粗钒椎哪樢驙C痛而微微扭曲，又急又怕，想伸手去把那燙水杯挪開。

“別動！”林野猛地出聲制止，聲音嘶啞卻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決然。

他非但沒有松開杯子，反而更用力地將其緊按在肚腹，仿佛那是唯一能救命、能鎮痛的錨點。額頭再次滲出細密的冷汗，但這次，不僅僅是因為之前的虛弱和痛苦，還因為承受著這極端溫度的折磨。

“管用……”他閉上眼睛，牙關緊咬，從喉嚨深處擠出模糊不清的兩個字。在這冰火兩重天的酷刑中，他似乎在驗證著什么。

護士拿著止吐針匆匆返回，看到這一幕也愣住了，隨即皺眉：“你這是做什么？快拿開！皮膚會燙傷的！”

說著就要上前幫忙。

林野卻像護著什么稀世珍寶一樣，身體微微后縮，用眼神阻止護士的動作。

護士無奈，只能在清理他手背的皮膚后，動作迅速地注射了止吐針。

冰冷的藥液再次注入靜脈。林野能感覺到那熟悉的寒意順著血管往下蔓延，迅速滲透進剛剛因燙水杯而獲得一絲溫暖的身體內部。

那種剛剛被強行驅散的冰冷感和細微的不適感，又有重新聚攏的跡象。

體內的寒流如同狡猾的敵人，潛伏在深處，一旦外界的暖意稍有松懈或減弱，便立刻卷土重來，試圖重新占領臟腑，引發新一輪的寒顫和痙攣。

這昂貴的“特效藥”，這代表現代醫學尖端成果的PD-1抑制劑，它在試圖殺死那些被標注為“腺癌細胞”的東西時，帶來的不是溫煦的生機，卻是刺骨的森寒！

它那強大的力量，同時也在無情地消耗著林野的生命之火，帶來難以承受的痛苦。

宋南星那兩句話，如同兩座沉重的石碑，轟然砸在他的心上：

“血遇寒則凝，遇熱則行……”“寒為百病之源……”

而他此刻的身體，正經歷著最慘烈的“凝”與“寒”。

林野的牙齒開始咯咯作響，剛剛因燙水杯而獲得的一絲暖意被體內這股更深沉、更霸道的藥寒無情覆蓋、驅逐。他感覺不到腿腳的存在，仿佛它們已經是冰冷的死物。整個人如同被丟入了萬年冰窟的最深處，連思維都要被凍結了。

唯有那只按在小腹上的水杯，杯壁的熱度已經因為傳導和蒸發而減退，但那片肌膚的灼痛感依舊清晰。

這由外源施加的、近乎自殘般獲取的熱力，成了對抗體內肆虐深寒的唯一微小壁壘。

第一天第二天林野的狀態還好點，第三天第四天林野的食欲明顯降低，第五天第六天林野的發量逐漸稀少，第七天……一個療程結束，林野感覺自己似乎就連一口食物也吃不下去了。

門外傳來熟悉的腳步聲，是宋南星。

她走到林野床邊，拿出聽診器仔細聽了一會兒心肺，又輕輕抬起林野的手腕，感受著他微弱而紊亂的脈搏。林野對上她深邃平靜的眼眸，那里面沒有安慰，也沒有悲傷，只有一種洞悉般的了然和冷靜審視。

“感覺怎么樣？”宋南星的聲音平穩無波。

“……冷……難受……想吐……”林野的聲音細若游絲，每一個字都透著極度的虛弱。

宋南星點點頭，臉上看不出喜怒。

她隨意地拿起林野那放在床頭柜上的《子午流注精講》，粗略地翻了幾頁，低著頭道：“出院后到附近的醫院買盒黃芪扶正顆粒，它有增強免疫力的作用。補土以生金，固護脾肺。”

這句話聽起來像中醫理論，但她的語氣更像是在引用某種既定的規律，而非探討藥理。

“另外，”宋南星抬起頭，目光銳利，再次落在林野那張因藥物反應而失去血色的臉上。

這一次，她的眼神深處似乎有一道奇異的光芒在流轉，那并非純粹醫學診斷的光芒，更像是在審視某種玄妙的氣場或格局。

“我學的是西醫，中醫那套理論我看過，但我其實研究的也不透徹?！彼D了頓，語氣忽然帶上一種與她西醫身份不相符的、近乎神棍式的直接，卻又出奇地篤定，“你身體里那東西的位置屬‘坤’，時令應著大寒節氣，最忌坎水寒毒壓過離火。西藥屬‘坎’，寒水極甚。外溫加壓，反而是‘離火’在自救，暗合了子午火庫藏陽的道理?！?

聽著這晦澀難懂的話語，林野頓時愣住了。

“記住這種感覺?！彼文闲堑穆曇舻统料氯ィ瑤缀踔辉谒麄儍扇酥g可聞，目光落在林野那只曾死死按壓滾燙水杯的手上，“手心的熱度，壓制小腹寒氣的位置，那是‘離宮’的位置。藥是冷的，但自救的那點火，是你唯一的本錢。陽氣藏于‘震’，發于‘離’。書里的理論…要活學活用?！?

她口中不經意冒出的“離宮”、“震位”并非專業中醫術語，更像是易學八卦中對方位的特定指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