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嘔吐與不適
- 浮生未病
- 黃云佳蘭
- 2591字
- 2025-08-23 21:43:15
林曉靠著冰冷的廂壁緩緩滑坐下去,抱緊雙膝。醫院特有的、濃烈的消毒水氣味充斥鼻腔,這一刻,它不再是救贖的味道,而是死亡的冰冷宣判,混合著金錢的銅臭,壓得她窒息。
電梯穩穩停在一樓大堂。
明亮的光線,喧囂的人流,候診區的嘈雜……瞬間將她拉回一個冰冷熱鬧的現實世界。
她像個剛從深海被撈起的溺水者,濕漉漉地站在陽光底下,滿身刺骨的寒。
她走出住院部大樓,省城冬日的冷風裹挾著塵埃和尾氣的味道撲面而來,凜冽如刀。
她下意識地回望那棟高高的住院樓。七樓的某扇窗戶后面,冰冷的病床上,躺著一個或許看過她離去背影的人。
他此刻在想什么?
是“清鑰素”帶來的微茫希望?還是看見她倉皇逃離的嘲笑?
手機在口袋里突兀地震動起來,嗡嗡作響。
她像是被燙到般瑟縮了一下,抖著手掏出來,屏幕上跳躍的名字讓她瞬間瞳孔收縮——“爸”。
是林建軍。
接通。
“喂?曉曉?你人呢?倉庫那邊找你半天了!一個下午送個藥都魂不守舍的,今天怎么回事?”父親的聲音從聽筒里沖出來,急躁,帶著一貫的不容置疑和隱約的不滿。
林曉張了張嘴,半晌才開口:“爸……今天送的藥……是林野治療用的?!?
她聲音中隱隱帶著哭訴、委屈,以及抱怨。
電話那頭的林建軍聽到女兒的話,瞬間沉默下來,過了幾秒鐘才道:“外面冷,早點回去吧,別涼著了!”
淡淡“嗯”了一聲,林曉掛斷了電話。
回到倉庫的林曉,像一具被抽走魂靈的軀殼。
制冷機的轟鳴聲在耳邊嗡嗡作響,指尖殘留著簽收單上油墨的冰冷觸感,更冷的是林國富那張瞬間灰敗的臉和電梯口那聲未及分辨的嘶喊。
父親林建軍那句“早點回去”的叮囑,雖是關切,可對她來說,更是與林野劃清界限的刀。
唯有工作。
唯有這片充斥著金屬貨架與藥品編碼的冰冷空間,才能將那撕心裂肺的畫面隔絕在外。
她近乎自虐地撲進工作:
核對單據:以前是核對三遍批號效期,現在成了五遍、六遍。眼睛死死釘在密密麻麻的表格上,強迫大腦只識別阿拉伯數字和英文字母,不允許任何與“清鑰素”、“林野”相關的聯想縫隙鉆入。
冷庫巡查:在零下二十度的寒氣里,她停留的時間遠超規定。睫毛結霜也好,關節凍得刺痛也罷,都比外面那個充滿林野信息的世界安全。她一遍遍校準溫度計的顯示,仿佛微小的數值偏差才是這世上唯一值得關注的事。
整理檔案:別人休息的時候,她在整理那積壓如山的歷史送貨單。用透明文件夾按日期分門別類貼好標簽,像在搭建一座隔絕記憶的紙墻。
字跡工整、編碼清晰、毫無瑕疵,這是她能掌控的秩序。
而在另一邊,作為村醫的林建軍緩緩放下了手中的手機,看著村衛生室辦公桌上的一份份簽約醫生檔案怔怔發呆。
過了良久,他微微嘆了一口氣,再次拿起手機,手指輕輕在屏幕上滑動,找到了林國富的微信。
轉賬,五萬元!
“林大哥,多余的話我就不說了,醫院花銷大,用錢的地方多,這點錢你先拿著應急吧。”
林建軍盯著屏幕上那個刺眼的“轉賬成功”提示,粗糲的手指久久懸停在發亮的屏幕上,最終卻只是緩緩按下了電源鍵,讓那束強光在眼中熄滅。
手機被丟在桌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像是在他心頭也砸下了一塊巨石。
他向后靠在椅背上,布滿歲月刻痕的臉上是難以言說的復雜神情。
林國富那張布滿風霜愁苦的臉,林野蒼白卻執拗的模樣,以及女兒林曉通紅的眼眶和帶著委屈的控訴聲在腦海中反復糾纏。
衛生室窗外,村子里炊煙裊裊,一派冬日沉寂下的寧靜祥和,與他此刻內心的驚濤駭浪形成了荒誕的對比。
“這操蛋的命……”一聲低沉的咒罵從牙縫里擠出來,帶著濃濃的無力感。
……
冰冷的藥液沿著塑料軟管,一滴、一滴地,滲入林野蒼白的血管。房間里靜得只剩下監護儀規律而刺耳的“嘀嗒”聲,以及他自己粗重壓抑的呼吸。
藥很貴。
8536元一瓶的天價數字,如同燒紅的烙鐵,懸在他和父親的頭頂,每一次心跳都像是在消耗那疊厚重的血汗錢。
林國富佝僂在床邊的硬塑料椅上,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那緩緩滴落的琥珀色液體,仿佛守護著最后一絲微弱的火苗。
房間里消毒水的氣味濃烈刺鼻,但此刻似乎也被一種無形的、名為“昂貴”與“未知”的壓力所蓋過。
林野閉上眼,努力忽略那冰冷的塑料感順著手臂蔓延上來的異物感,試圖沉入《子午流注精講》那些古老而晦澀的文字構筑的堡壘。
身體內部,一種奇異的、無法言喻的不適感開始翻騰。
起初只是胃里細微的攪動,像有什么冰冷的東西在里面盤旋。很快,這攪動變得沉重、劇烈,迅速演變成一種惡心欲嘔的沖動,兇猛得讓他猝不及防。一股酸水猛地涌上喉頭,帶著令人窒息的味道。
“呃…咳……”林野猛地用手捂住了嘴,身體不受控制地蜷縮起來。
林國富瞬間彈起:“小野?咋了?!”
“惡……心……”林野從指縫中擠出破碎的字眼,臉色由蒼白轉為一種病態的蠟黃。
他試圖強壓下那洶涌的反胃感,但身體內部的抗議比任何醫院的判決都更直接、更暴烈。
話音剛落!
“哇——”
他猛地趴在床邊,無法控制地嘔吐起來。
半消化的午餐混著苦澀的胃液噴濺在地板冰冷的瓷磚上,酸腐刺鼻的氣味瞬間在狹小的病房里彌漫開。他咳得撕心裂肺,每一次劇烈的痙攣都牽扯著虛弱的身體,連帶著掛著針頭的右手背也一陣刺痛。
林國富嚇壞了,手忙腳亂地去扶兒子的肩背,聲音都變了調:“醫生!護士!快來啊!我兒子吐了!”
他慌亂地按著床頭呼叫鈴,枯槁的手抖得不成樣子,眼中充滿了巨大的恐懼。
這剛用上天價藥,怎么就……是不是病更重了?還是這藥……
一個年輕護士聞聲快步進來,看到地上的穢物和蜷縮在床邊干嘔的林野,皺了皺眉,動作麻利地檢查了一下輸液情況。
“可能是藥物反應,PD-1抑制劑常見的副作用就有惡心嘔吐?!彼恼Z氣還算鎮定,但瞥向林野的眼神帶著職業性的評估,“體溫量一下,看看有沒有發熱?!?
她迅速拿了體溫計給林野夾上,又轉向林國富:“家屬幫忙清理一下。我去拿止吐針?!?
林國富忙不迭地點頭,幾乎是跪在地上用紙巾擦拭污物,動作笨拙又倉惶。那股酸臭味直沖鼻腔,但他此刻毫無感覺,滿心都是兒子痛苦的模樣和對天價藥物竟帶來這種反應的恐慌。
林野渾身虛脫地躺回床上,冷汗濕透了病號服。嘔吐的余威還在胃里翻攪,每一次呼吸都伴隨著令人作嘔的殘余味道。
身體像被抽干了最后一絲力氣,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
手臂上冰冷的液體依舊在一滴滴注入體內,與體內翻騰的寒熱交加形成詭異而強烈的對抗。
“陽氣者,若天與日……血遇寒則凝,遇熱則行……”
腹部傳來濃濃的不適,宋南星的話不斷在他腦海中重復,這些他翻遍了《子午流注精講》都沒找到的話語,此刻在他腦海中卻是格外的清晰。
他看了看床頭柜上放著的塑料水杯,看向林國富:“爸,幫我倒杯開水,燙一點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