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國富終究是無法維持表面的平靜，撲通一聲！他雙膝重重砸在冰冷粗糙、沾著城市灰塵與不明污漬的水泥橋面上！
“小野……”一聲飽含血淚的嘶吼從喉嚨深處擠出來，他枯瘦的手死死抓住林野的褲腿，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帶著全身的重量往下拽。
“算爸求你了！”眼淚混著鼻涕，沖刷著他臉上刀刻般的溝壑，“醫生的話……難道會有錯？啊？那報告上……那白紙黑字蓋著紅章的啊！咱有病……有病咱就得治啊！”
他抬起淚眼模糊的臉，望向頭頂冷漠的都市夜空，又猛地拽緊林野的褲腿，聲音在風中飄搖，帶著一種底層農民對權威和紅章近乎本能的、不容置疑的虔誠信仰：“那是大醫院！是專家啊！他們能拿這個亂說？能騙咱這莊稼漢嗎？不治……不治就等死啊！爸……爸求你了……咱再去找家醫院……再看……看吧……好嗎？”
他的額頭幾乎要磕向冰冷的橋面，每一句懇求都伴隨著身體劇烈的顫抖，像一扇即將散架的破門在寒風中嗚咽。
那聲音卑微到泥土里，卻透著一股為了兒子性命不顧一切去抓住任何一根救命稻草的決絕，哪怕那稻草是冰冷的機器和蓋著紅章的診斷書。
“爸……爸這條老命不值錢……可你還年輕啊……”最后的聲音只剩下無力的哽咽，在橋面的呼嘯風聲中微弱地消散。
林野的身體在林國富撲跪的瞬間僵直如鐵，刺骨的寒風灌滿了他的耳蝸，將那卑微到泥土里的哀號切割得支離破碎。
“爸！我治……”林野咬牙切齒說道，他雙眼通紅著，手指緊緊捏著那艾草香囊及醫書，終究是妥協了。
……
第一家醫院，轉移性腺癌！
第二家醫院，肌上皮癌！
第三家醫院，這次父子兩人來到了BJ，找到了最權威的專家，只是這病的名字，又變了：肌上皮轉移性腺癌！
BJ的醫療條件如何林野不知道，但他卻見到了醫院門口人滿為患，每天花著幾百塊錢住在賓館里，林野已經心灰意冷。
這病，不治也罷！
可每當他說出口時，就會跟父親吵起來，索性他也不再去提。
醫院！醫生！沒當他聽到“你這病”三個字時，濃烈的反感就會襲上心頭，你們既然說我有病，那你們倒是告訴我哪兒有病！
他恨！恨醫院！也恨醫生！
可他還是每天反反復復地前往醫院做著各種各樣的檢查。腸鏡、胃鏡、乃至于基因檢測……
基因檢測，2萬塊！
等到報告再次出來拿到醫院，醫生還是一如既往地告訴他：病灶隱匿性極強，還是找不到。
兩萬塊錢買幾張廢紙，呵呵……
治療方案：排除靶向治療，采取免疫治療。
醫生再次遞給林國富一張紙條：“我們這邊的病房都預約滿了，一個月內怕是沒有病房，你們要是想治療的話，建議還是去你們省城那邊吧，畢竟這邊的花銷……你們也不容易。這上面是我學生的電話，他在你們那邊的二院工作，目前是主任醫師……”
醫生語氣微微一頓，深深看了林野一眼，再次開口道：“我每次進來，你都抱著那本《子午流注精講》，恰巧南星對這些也懂一點，你過去跟她學習學習吧。”
醫生用“學習”二字代替了治療，卻讓林野眼眸中閃過一道微光。
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那張紙條。
宋南星，省城二院外科主任醫師，電話……
返回省城的路在車輪下呻吟。硬座車廂里渾濁的氣息、鄰座嬰兒斷斷續續的啼哭、父親因焦慮而無意識搓捻口袋的窸窣聲，都成了鈍刀，反復切割著林野早已稀薄的神經。
那本《子午流注精講》依舊塞在布袋最深處，書頁的卷角摩擦著粗布，像一個冰冷的諷喻，他拼命抓住的古籍星火，在現實的鐵壁面前，終究是鏡花水月。
省二院住院部的氣息比腫瘤醫院更加森冷。南星主任很年輕，卻有著一雙與年齡不符的、洞悉疲憊的深邃眼眸。
“你的情況老師都已經跟我說了。”宋南星看著林國富遞過來的那一張張檢查報告，看了良久，這才緩緩抬頭看向林野，“病理報告沒有問題，這些檢查報告也沒有問題，我只問你……你的手腳是冰的還是熱的？”
林野的眼睫顫動了一下，似乎被這個脫離冰冷數據和宏大診斷的、最原始最簡單的問題拉回了一絲現實。
他微微低頭，目光落在自己擱在膝蓋上、骨節分明卻有些蒼白的手上。
“……冷的。”他的聲音很輕，帶著長途顛簸的疲憊和一種對任何詢問都近乎本能的麻木，“手腳，都是冷的。一直都是。”
這個答案似乎并沒有讓宋南星感到意外。
她沒有立刻翻看那些厚重的、來自不同權威醫院、指向矛盾卻又同樣沉重的報告單，那雙深邃的眼睛反而更加仔細地打量著林野。
看的林野毛骨悚然。
“作為一個醫生，抱著嚴謹的態度，我認為……即使找不到你那所謂的病灶，你也應該治療，因此我支持我老師提出的免疫治療這一方案，畢竟惡性腫瘤耽擱不得。但……拋開職業不講，我覺得你應該治的不是淋巴，而是你的心。或許有些時候你想不通，有些時候你不明白，更或許有些時候……糾結、猶豫不定，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你一直想這想那有用嗎？”
宋南星的話語落入林野的耳畔，沉入林野的心底，蕩起陣陣漣漪。她仿佛不是在看病，而是在看林野這個人，將林野上下看了個通透，包括林野的性格。
“老師說你經常看子午流注，我對那些懂得不多，只是研究過……怒傷肝，悲傷肺，思傷脾，恐傷腎，喜傷心，這些道理我不清楚你懂多少？”
宋南星的話語再次將林野拉入現實的泥沼。
“陽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血遇寒則凝，遇熱則行；民間更有俗語:寒為百病之源，這些你可懂？我可以很明確地告訴你，手腳冰冷，這本身就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