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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柚山夜語

蟬鳴把七月的午后泡得發脹,我坐在顛簸的皮卡后斗里,看陳默的背影隨著碎石路不斷起伏。車廂里堆滿沾著泥點的柚子筐,青澀的果香混著引擎尾氣撲面而來,像被烈日曬融的薄荷糖。

“還有多久?”我扯著嗓子問。汗水順著額角滑進衣領,后背已經洇出深色的汗漬。

陳默回頭指了指前方云霧繚繞的山口:“過了那道梁就到。我爸媽承包這山種柚子五年了,平時就我在這兒守著。”他的白 T恤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幾道淺褐色的劃痕,“山上涼快,比城里舒服多了。”

皮卡碾過最后一段陡坡時,我看見山口立著塊風化的石碑,模糊的刻字被藤蔓爬滿,只隱約辨出“柚”字的輪廓。轉過山梁,漫山遍野的柚子樹突然鋪展開來,青綠色的果實像綴滿枝頭的星辰,在風中輕輕搖晃。而在這片綠海中央,一座灰黑色的老房子正蹲在山坳里,黛瓦上生著叢叢瓦松,木窗欞積著厚厚的塵土,像只沉默的獨眼。

“這房子有些年頭了,”陳默跳下車搬柚子筐,“聽我爸說以前是守林人的住處,后來荒廢了十幾年。我們翻新了下,勉強能住。”

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混合著霉味與松脂的氣息撲面而來。堂屋正中擺著張掉漆的八仙桌,墻角蛛網蒙著個老式座鐘,指針停在三點十七分。陳默打開東廂房的門:“你住這間,我在西廂房。晚上起夜別往屋后去,有口老井,沒蓋。”

我把背包扔在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注意到墻壁上貼著幾張泛黃的報紙,日期是十年前的。窗外的柚子樹影在紙面上搖晃,像有人在外面悄悄窺視。

第一夜的詭異從子時開始。

我被一陣細碎的刮擦聲弄醒,像是有人用指甲在窗紙上輕輕劃動。月光透過窗欞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柚子樹葉的沙沙聲里,夾雜著某種濕漉漉的呼吸聲。

“陳默?”我壓低聲音喊了句,西廂房沒回應。

刮擦聲停了,取而代之的是緩慢的、拖沓的腳步聲,從堂屋一直挪到我的房門口。門板上的木紋在月光下扭曲變形,仿佛有張臉正從外面慢慢貼上來。我攥著被角的手沁出冷汗,盯著門閂上跳動的陰影,直到那腳步聲又拖沓著遠去,消失在屋后的方向。

第二天清晨,我頂著黑眼圈問陳默有沒有聽到什么。他正在灶臺前煮面條,聞言動作頓了頓,鍋里的沸水咕嘟作響。

“山里風大,”他把面條盛進粗瓷碗,“樹影晃著就像有人。”

我注意到他手腕上多了道新的劃痕,紅得刺眼。

早餐時,我發現廚房墻角堆著十幾個空酒瓶,標簽都是同一種本地米酒。陳默喝酒時喉結滾動得厲害,眼睛盯著灶臺上方的橫梁,那里掛著串干癟的柚子皮,在穿堂風里輕輕打轉。

“這房子以前住過人?”我假裝漫不經心地問。

“守林人老周,”陳默灌了口酒,“十年前走的,據說晚上起夜掉進井里了。”他用筷子指了指屋后的方向,“就是我跟你說的那口老井。”

午后我們去摘柚子,陳默拿著剪刀在前面開路,袖口挽起露出的胳膊上,新舊傷痕交錯。半山腰的柚子樹下埋著些石塊,排列成奇怪的圓形。

“這是什么?”我踢了踢石塊。

陳默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猛地把我往后拽:“別碰!”他的聲音發顫,“老周以前在這兒擺的,說是鎮什么東西。”

夕陽西沉時,我們背著滿筐柚子往回走,路過那片石陣時,我發現石塊的排列似乎變了——最中間的那塊石頭,被翻了個面,露出底下潮濕的黑土。陳默盯著石陣看了很久,嘴唇哆嗦著,突然轉身往屋里跑,把自己關在西廂房,任憑我怎么敲門都不開。

第三夜的恐怖來得更猛烈。

我被濃烈的酒氣嗆醒時,發現陳默站在我的床前,眼睛通紅,手里攥著個空酒瓶。月光在他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嘴角掛著詭異的笑。

“它又來了,”他喃喃自語,酒液順著下巴往下滴,“今晚它要帶走東西。”

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堂屋里的座鐘突然“當”地響了一聲,指針不知何時開始轉動,正指向三點十七分。緊接著,所有的燈火同時熄滅,包括我床頭的應急燈。

黑暗中,我聽見廚房方向傳來細碎的說話聲,像是有人在低聲絮語。那聲音忽遠忽近,夾雜著水流的滴答聲,像是有人在井邊舀水。

“別出聲,”陳默的聲音貼在我耳邊,帶著酒氣的呼吸冰涼刺骨,“是老周,他在找他的煙斗。”

屋后傳來重物落水的悶響,緊接著是緩慢的、被水泡脹的腳步聲,從井邊一直挪到堂屋。門板上的木紋再次扭曲,這次我清晰地聽見門閂被緩緩撥開的聲音。

“它要找替身,”陳默的牙齒在打顫,“十年前它抓了老周,現在輪到我們了。”

黑暗中,有濕漉漉的東西滴落在地板上,發出嗒嗒的聲響。我聞到一股鐵銹混合著腐爛樹葉的氣味,離我們越來越近。陳默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冰冷粘膩,不知是汗還是別的什么。

“看天花板,”他用氣聲說,“它總在那里看著。”

我僵硬地抬起頭,借著從窗欞漏進的微光,看見房梁上掛著的柚子皮中間,似乎多了個黑乎乎的東西。那東西有模糊的人形,四肢細長,正隨著呼吸輕輕晃動,垂下的頭發像濕漉漉的水草。

廚房的低語聲突然變得清晰,是個蒼老的男聲在反復念叨:“還差一個……井里太擠了……”

座鐘又“當”地響了一聲,三點十八分。

陳默突然跳起來撞開窗戶,拉著我沖進院子。月光下,我看見井邊站著個佝僂的身影,穿著破爛的藍布衫,手里似乎攥著個黃銅煙斗。

“快跑!”陳默的聲音嘶啞,拽著我往柚子林深處跑。身后傳來拖沓的腳步聲,還有井水煮開般的咕嘟聲。

我們在柚子樹間狂奔,樹枝劃破皮膚也渾然不覺。我回頭望去,看見那道身影飄在半空,離地半尺,濕漉漉的頭發垂到膝蓋,每走一步,地面就滲出一灘水漬。

“往石陣跑!”陳默大喊,聲音在林間回蕩。

當我們跌跌撞撞沖進石陣時,那身影突然停在邊緣,發出不甘的嘶吼。月光下,我看清它的臉——浮腫發白,眼眶里沒有眼珠,只有黑洞洞的窟窿,正往外淌著渾濁的液體。

“它不敢進石陣,”陳默癱坐在地上,大口喘著氣,“老周自己設的陣,鎮住了自己。”

天邊泛起魚肚白時,那身影漸漸消散在晨霧里。我們互相攙扶著回到老房子,推開門就看見堂屋中央擺著個黃銅煙斗,旁邊是十幾個空酒瓶,整齊地排成一圈。

陳默突然跪倒在地,抱著頭嗚咽起來。我這才發現,他后背上不知何時多了個青黑色的手印,五指清晰,像是被人狠狠按過。

“我對不起我爸,”他哽咽著,“他讓我看好這山,可我每晚都喝酒壯膽,根本不敢管……那些柚子早就不對勁了,你沒發現嗎?它們長得太快了,而且……”他抬起頭,眼睛布滿血絲,“每個柚子里面,都有顆像眼珠的東西。”

我想起昨天摘的柚子,果皮確實異常光滑,像某種皮膚。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那天上午,陳默的父母帶著工人來了。他們看陳默的眼神充滿擔憂,卻對昨晚的事絕口不提。我注意到陳默的母親偷偷往井里扔了些糯米和銅錢,井里傳來奇怪的冒泡聲。

離開前,我最后看了眼那座老房子。廚房的煙囪冒著青煙,像是有人在里面做飯。堂屋的門開著,八仙桌上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面條,筷子整齊地放在碗邊,仿佛在等什么人回來。

皮卡駛過山口時,我回頭望見石陣的方向,十幾個柚子正滾落在地,青皮裂開,露出里面血紅的果肉,中間嵌著顆圓滾滾的東西,在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后來陳默再也沒聯系過我。直到大學開學,我從本地新聞上看到報道:某柚山突發大面積蟲害,數萬斤柚子腐爛在枝頭,承包戶損失慘重。新聞配圖里,那座老房子的屋頂塌陷了一半,黑洞洞的窗口對著鏡頭,像只凝視著遠方的眼睛。

偶爾在午夜夢回,我還會聽見細碎的刮擦聲,聞到那股混合著霉味與松脂的氣息。仿佛有雙濕漉漉的眼睛,正透過柚子樹的陰影,靜靜地看著我。而那座山坳里的老房子,永遠停留在三點十七分,等著下一個推門而入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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