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家具市場飄著松木和油漆混合的味道。蘇向晚蹲在一排橡木畫架前,指尖劃過光滑的木面,忽然想起高中畫室那架掉了漆的舊畫架——林硯之就是在那上面,畫完了第一幅她的肖像。
“這個怎么樣?”林硯之扛著一把折疊椅走過來,椅面的藤編紋路里還沾著點木屑,“老板說這是老手藝,坐五十年都不壞。”
蘇向晚仰頭看他,陽光從市場的天窗漏下來,在他汗濕的發梢上鍍了層金。他今天穿了件她去年買的淺灰色T恤,袖口卷到肘部,露出手腕上那道淺疤,和她無名指上的銀戒指在光線下閃著相似的亮。
“畫架要選帶抽屜的,”她起身幫他拂掉肩上的木屑,“可以放你的顏料和刮刀。”
他果然轉身去挑帶抽屜的畫架,背影比在碼頭時挺拔了許多,卻還保留著彎腰時小心翼翼的弧度——那是扛了太多集裝箱留下的習慣。蘇向晚看著他和老板討價還價的樣子,忽然覺得鼻子發酸,明明才過去兩年,卻像走了很長很長的路。
“就它了。”林硯之最終選定了一架胡桃木畫架,抽屜拉開時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像把老鎖被打開,“老板說可以送貨上門,正好明天老畫室的墻面能干透。”
他們租下的老畫室帶個小小的院子,前幾天林硯之的父親來幫忙砌了半面花墻,說要種上紫藤花。“等夏天開花了,坐在院子里就能畫畫。”老人說這話時,眼角的皺紋里盛著笑,和林硯之看著畫架時的神情一模一樣。
回家的公交上,畫架靠在兩人中間,占去了大半空間。林硯之把蘇向晚圈在懷里,防止急剎車時碰到她。“下周去挑沙發吧,”他低頭蹭她的發頂,聲音被發動機的轟鳴揉得發啞,“要布藝的,你喜歡的那種淺米色。”
“不用太急,”蘇向晚往他懷里縮了縮,聞著他襯衫上淡淡的松節油味,“反正我們有一輩子的時間慢慢填。”
“一輩子”三個字出口時,兩人都頓了頓。車窗外的梧桐樹影飛快往后退,像被拉成細線的時光。林硯之忽然低頭吻她的額頭,力道很輕,卻帶著不容置疑的鄭重:“對,一輩子。”
陳念帶著未婚夫來參觀老畫室時,林硯之正在給墻面刷最后一遍乳膠漆。他穿著件舊工裝,口罩拉到下巴,鼻尖沾著點奶白色的漆,像只偷喝了牛奶的貓。
“我的天,這比你們高中時像樣多了!”陳念推開院門就咋咋呼呼,指著花墻下新栽的紫藤苗,“這是你爸特意從老家挖來的吧?我媽說當年你倆在這偷藏情書,就靠這藤子擋著。”
蘇向晚的臉頰發燙,轉身去給他們倒檸檬水。林硯之摘了口罩,耳尖紅得厲害,手里的滾筒卻沒停,在墻上滾出均勻的白,像在鋪一張嶄新的紙。
“婚期定在下個月十六號,”陳念的未婚夫是個憨厚的攝影師,舉著相機四處拍,“我爸說那天宜嫁娶,還能趕上紫藤花初開。”
相機快門“咔嚓”響時,林硯之正彎腰幫蘇向晚撿掉在地上的檸檬片,陽光穿過他的臂彎,在她發梢投下細碎的光斑。“就這張了,”攝影師舉著相機笑,“比任何婚紗照都自然。”
送走客人時,暮色已經漫進院子。林硯之把最后一桶乳膠漆扛到門外,回來時手里攥著個小小的鐵皮盒,是他從南方帶回來的那個,里面裝著半盒紫羅蘭色顏料。
“給你的。”他打開盒子,里面躺著枚用顏料捏的小小荷花,花瓣邊緣還沾著點金粉,“上次在未名湖答應你的,一直沒來得及做。”
蘇向晚捏起那朵小荷花,顏料已經干透,卻還帶著淡淡的海腥味。她忽然想起他在碼頭的倉庫里,就著昏暗的燈光調顏料的樣子,那時的他一定想不到,有一天能在屬于自己的院子里,給她捏一朵永不凋謝的荷花。
“掛在畫架上吧。”她把荷花放進畫架的抽屜里,和那支從高中用到現在的油畫棒并排擺著,“等畫滿一百幅畫,我們就辦個小小的畫展。”
林硯之從背后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頂。院子里的水龍頭沒關緊,水滴落在青石板上,發出規律的“滴答”聲,像在數著日子。“第一幅就畫這個院子,”他輕聲說,“畫你坐在藤椅上看書,陽光落在你睫毛上。”
夜里整理舊物時,蘇向晚從箱底翻出那本被雨水泡過的速寫本。最后一頁的“忘了我吧”早已被時間暈成淺灰,背面卻有新的字跡——是林硯之后來補的,畫著兩只交握的手,手上戴著同款的銀戒指,旁邊寫著:“沒忘,也不會忘。”
“還留著啊。”林硯之湊過來看,指尖撫過那行被水泡過的字跡,“那時真傻,以為推開你就是保護你。”
“現在也傻。”蘇向晚笑著捶他一下,“傻到以為我會真的放手。”
他忽然低頭吻她,帶著檸檬的清香和顏料的澀味。窗外的月光落在新刷的墻面上,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兩條終于纏繞在一起的藤蔓。
蘇向晚知道,這個家的輪廓里,藏著太多細碎的過往——有老畫室的鐵銹味,有南方碼頭的海腥氣,有未名湖的荷葉香,還有雪地里那只倔強的紙船。但更多的,是此刻的安穩:是畫架抽屜里并排躺著的顏料,是院子里悄悄抽芽的紫藤,是他眼里映著的她的樣子,是無名指上那枚越戴越亮的銀戒指。
夜深時,林硯之已經睡熟,呼吸均勻地落在她頸窩。蘇向晚看著窗簾縫隙漏進來的月光,忽然想起周明宇寄來的新婚禮物——一本精裝的《莫奈全集》,扉頁上寫著:“所有的偉大,都源于對平凡的珍視。”
她輕輕握住林硯之的手,他的指腹還帶著打磨畫架時留下的薄繭,卻穩穩地回握住她。遠處的老鐘敲了十二下,新的一天開始了,像他們正在慢慢填滿的家,每一筆都是溫柔的期許。
而那些青春里的疼痛,早已變成了這期許里最珍貴的底色,讓此刻的溫暖顯得格外鄭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