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榜前的最后一個周末,雪下得格外認真,把護城河的冰面蓋得嚴嚴實實。蘇向晚蹲在岸邊,看著林硯之把那只染著紫羅蘭色的紙船從冰洞里推出去,紙船撞在冰層上,發出輕微的“咔嗒”聲,像句沒說完的話。
“它好像過不去?!绷殖幹穆曇魩еc沮喪,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得很快。他手里捏著張皺巴巴的單詞卡,“eternal”這個詞的邊角已經被磨得起毛,像他這幾天反復摩挲的焦慮。
“等雪化了就過去了?!碧K向晚撿起塊小石子,輕輕放在紙船里,“你看,給它加點重量,就不會被風吹偏了。”
紙船載著石子,在狹小的水面上打了個轉,終于順著水流往橋洞漂去。林硯之忽然笑了,眼里的紅血絲淡了些——他昨晚又熬到凌晨,把歷年真題的作文范文抄了三遍,鋼筆水在草稿紙上暈出深淺不一的藍,像片被雪壓著的海。
“明天就放榜了。”他蹲下來,和她并肩看著那只漸漸遠去的紙船,“要是沒過怎么辦?”
“那就再考一次。”蘇向晚的手指在他手背上畫圈,那里的繭比在碼頭時薄了些,卻依舊能摸到堅硬的輪廓,“反正我在A大等你,一年不夠,就等兩年?!?
他忽然握住她的手,力道大得像怕她跑掉?!拔也幌胱屇愕攘恕!甭曇衾锏奈癖谎﹥鲎〉乃瑵瓭?,“我想快點……快點站在你身邊,光明正大地說你是我女朋友?!?
蘇向晚的眼眶有點發熱。她想起去年冬天在南方碼頭,他也是這樣攥著她的手,說“等我還清債就回去”,那時的他渾身是海腥味,工裝口袋里卻藏著支給她買的棒棒糖,糖紙被海水泡得發皺,甜卻透過紙滲了出來。
“我們現在這樣,不也很好嗎?”她抽出一只手,幫他把圍巾拉高,遮住凍得發紅的耳朵,“在圖書館一起看書,在食堂分一碗糖醋排骨,在雪地里看紙船……”
“不一樣的?!彼虉痰負u頭,從帆布包里掏出素描本,最新一頁畫的是老畫室的門,門鎖上掛著枚小小的戒指,“我想給你一個像樣的未來,不是讓你跟著我擔心受怕?!?
放榜那天,蘇向晚特意請了假。她在美術系公告欄前的人群里找到了林硯之,他背對著她,肩膀繃得像拉滿的弓,手指死死摳著公告欄的鐵邊,指節泛白。
“怎么樣?”她走過去,聲音有點發顫。
他慢慢轉過身,眼里沒有光,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蘇向晚的心猛地沉下去,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公告欄——密密麻麻的名字里,她找了三遍,都沒看到“林硯之”三個字。
周圍的議論聲像潮水一樣涌過來:“聽說今年卡得特別嚴,英語線提了十分”“美術系就錄了五個,競爭太激烈了”。林硯之忽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他把素描本往懷里一抱,轉身就走。
“林硯之!”蘇向晚追上去,抓住他的胳膊,“你等等!”
他猛地甩開她的手,力道大得讓她踉蹌了一下?!皠e跟著我!”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我就知道考不上……我這種人,根本不配站在你身邊!”
他的背影在雪地里顯得格外單薄,帆布包上的紫藤花貼紙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蘇向晚看著他跑遠,忽然想起他準考證背面那句“去老畫室求婚”,心像被冰錐狠狠扎了一下。
她回到公告欄前,不死心地又看了一遍,忽然在補錄名單的最后一行,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名字——林硯之,備注欄寫著“專業課優異,英語單科破格”。
原來他太緊張,根本沒往后翻。
蘇向晚拔腿就往老畫室跑,雪水灌進帆布鞋,凍得腳趾發麻,心里卻像燃著團火。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在那個藏著他們所有秘密的地方。
老畫室的門沒鎖,虛掩著。蘇向晚推開門,看見林硯之蹲在畫架前,手里捏著那支紫羅蘭色油畫棒,正在地上畫著什么。地板上的紫藤花被他畫了又涂,涂了又畫,顏料碎屑堆成小小的山,像座無人問津的墳。
“林硯之。”她輕聲說。
他猛地抬頭,眼里的淚混著顏料,在臉上畫出兩道狼狽的痕?!澳銇砀墒裁矗靠次倚υ拞??”
蘇向晚走到他面前,把手機屏幕湊到他眼前——是她拍的補錄名單,他的名字被紅圈圈著?!澳憧础!?
他的瞳孔驟然收縮,一把搶過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反復放大,嘴唇哆嗦著,一遍遍地念著自己的名字,像在確認是不是幻覺。“我……我考上了?”
“嗯,考上了。”蘇向晚蹲下來,幫他擦掉臉上的顏料,“專業課第一,英語雖然沒過線,但老師說你的畫太好,破格錄取了?!?
林硯之忽然把她緊緊抱住,力道大得像要把她揉進骨血里?!跋蛲怼K向晚……”他語無倫次地喊著她的名字,眼淚打濕了她的圍巾,帶著顏料的澀味,“我考上了……我終于……”
“我知道?!碧K向晚拍著他的背,感覺他的肩膀還在發顫,像個剛卸下千斤重擔的孩子,“我知道你可以的?!?
他忽然松開她,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盒子,打開時里面躺著枚銀戒指,戒面是朵小小的紫藤花,花瓣邊緣還沾著點未打磨掉的銀屑?!斑@是……我用去年在碼頭攢的第一筆工資打的。”他的聲音帶著哭腔,“本來想等放榜成功了……”
“現在也不晚。”蘇向晚伸出手,無名指上那枚顏料做的“戒指”早就化了,只留下圈淺淺的痕。
林硯之小心翼翼地把銀戒指套在她指上,大小剛好。陽光透過破窗照進來,在戒指上投下細碎的光,像撒了把星星。
“蘇向晚,”他看著她的眼睛,認真得像在畫一幅最重要的畫,“嫁給我,等我們都畢業了就結婚,在有紫藤花的院子里,畫一輩子的畫。”
蘇向晚的眼淚掉了下來,落在戒指上,折射出溫暖的光。她想起那些在碼頭等待的日子,那些在雪地里放紙船的瞬間,那些藏在畫里的心事——原來所有的疼痛和等待,都是為了此刻的圓滿。
老畫室的地板上,那片被反復涂抹的紫藤花終于不再模糊,在陽光下泛著溫柔的紫。遠處的護城河傳來冰層融化的輕響,像誰在低聲說:春天要來了。
而他們的故事,才剛剛渡過最冷的寒冬,駛向滿是荷花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