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名湖的荷葉卷著嫩尖時,林硯之的專業課加試成績貼在了美術系的公告欄上。蘇向晚擠在人群里,指尖在“林硯之”三個字上頓了頓,旁邊的“合格”紅章像朵小小的荷花,在陽光下泛著暖光。
“我就說你肯定能過。”她轉頭時,撞進他帶著笑意的眼睛里。他今天穿了件淺藍色的襯衫,袖口扣得整整齊齊,頭發也剪短了,露出光潔的額頭,比在碼頭時清爽了許多。
“多虧了你劃的重點。”林硯之手里捏著支新的紫羅蘭色油畫棒,是她昨天給他的,“下午有空嗎?我想……去看看荷花池。”
未名湖的荷花還沒開,但荷葉已經鋪了半池,風拂過的時候,綠浪一層層涌過來,帶著淡淡的清香。蘇向晚坐在池邊的長椅上,看著林硯之蹲在柳樹下寫生,鉛筆在紙上劃過的聲音,和蟬鳴、水聲攪在一起,像首溫柔的歌。
“畫好了嗎?”她湊過去看,畫紙上的荷葉間藏著兩個小小的人影,正坐在他們現在的位置上。
“還差最后一筆。”他拿起那支紫羅蘭色油畫棒,在荷葉的陰影里點了朵小小的花,“等荷花全開了,就把它涂成粉色。”
蘇向晚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高三那年,他也是這樣在畫里藏著小心思,那時的紫藤花,此刻的荷花,都是他們之間不用言說的密碼。
“向晚!”
周明宇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抱著幾本書,快步走過來,看到林硯之時,眼里閃過一絲驚訝,隨即又恢復了溫和的笑,“真巧,你們也在這兒。”
“周學長。”蘇向晚站起身,手里還捏著林硯之的素描本。
“聽說林同學專業課過了,恭喜。”周明宇朝林硯之伸出手,“以后就是校友了,有空可以一起交流交流。”
“謝謝學長。”林硯之握住他的手,目光卻落在蘇向晚手里的素描本上,“我還有基礎課要補,可能要麻煩向晚多指點。”
“向晚最近忙著出版社的實習,怕是沒時間。”周明宇自然地接過話,“不過我對美術史也有點研究,林同學要是有問題,隨時可以找我。”
空氣里忽然多了點微妙的張力。蘇向晚把素描本遞還給林硯之,指尖碰到他的掌心,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回手。
“我突然想起下午還有課,先走了。”蘇向晚找了個借口,轉身就走。
“我送你。”林硯之和周明宇同時開口。
蘇向晚的腳步頓了頓,回頭看了看林硯之,他眼里的失落像被雨水打濕的顏料,暈開了一片。“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她走了很遠,回頭還能看到他們站在池邊,周明宇在說著什么,林硯之低著頭,手里緊緊攥著那支油畫棒,像握著什么珍寶。
下午的古代文學史課,蘇向晚總是走神。老師在講臺上講《詩經》里的“蒹葭蒼蒼”,她卻想起林硯之畫里的荷葉,想起他在碼頭時消瘦的肩膀,想起他說“等荷花全開了”時眼里的光。
手機在桌洞里震動了一下,是林硯之發來的消息:“晚上老地方見,給你帶了東西。”
老地方是指學校后街的那家糖水鋪,他們高中時常去的。蘇向晚看著那行字,手指在“回復”鍵上猶豫了很久,最終還是刪掉了輸入的“好”,換成了“今晚要去出版社,下次吧”。
她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怕周明宇的目光,怕旁人的議論,還是怕再次靠近后,又會像從前那樣被傷害?
出版社的實習比想象中忙。蘇向晚整理完最后一份手稿時,窗外已經黑透了。周明宇拿著兩杯熱可可走進來,把其中一杯放在她面前,“還在忙?我送你回宿舍吧。”
“謝謝學長。”她接過熱可可,指尖的暖意卻抵不過心里的涼。
走到宿舍樓下時,周明宇忽然說:“向晚,我知道你在顧慮什么。林同學的過去我聽說了一些,他很不容易,但……”
“學長,”蘇向晚打斷他,“我和他只是高中同學。”
周明宇笑了笑,沒再說什么,只是看著她走進樓道。蘇向晚在樓梯轉角停住腳步,透過窗戶往下看,周明宇還站在樓下,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個沉默的問號。
她掏出手機,給林硯之發了條消息:“抱歉,剛忙完,你還在糖水鋪嗎?”
消息發出去很久,都沒有回復。
蘇向晚洗漱完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她想起林硯之在碼頭時的樣子,想起他畫里的荷花,想起他說“銀器擦亮了”時認真的表情,心里像被什么東西堵著,悶得發慌。
凌晨一點,手機終于震動了一下,是林硯之發來的照片。照片里是糖水鋪的桌子,上面放著兩碗沒動的紅豆沙,旁邊壓著張紙條,是他的字跡:“荷花會等你,我也是。”
蘇向晚的眼淚忽然就掉了下來。她披了件外套,悄悄溜出宿舍,往后街跑去。
糖水鋪已經關門了,卷閘門拉下一半,里面漆黑一片。蘇向晚站在門口,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空了一塊。
就在這時,旁邊的柳樹下傳來輕微的響動。她轉頭看去,林硯之正靠在樹干上睡覺,懷里抱著那個畫筒,素描本從口袋里露出來一角,上面是未名湖的荷花池。
蘇向晚走過去,輕輕把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他似乎被驚醒了,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看到是她時,眼里瞬間亮起光,像星星落進了湖里。
“你來了。”他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沙啞。
“嗯,我來了。”蘇向晚在他身邊坐下,風里帶著荷花的清香,“紅豆沙呢?”
“涼了,我再去給你買。”他說著就要起身,被她拉住了。
“不用了。”她看著他的眼睛,認真地說,“林硯之,我們……重新開始吧。”
林硯之的眼睛瞬間紅了,他用力點頭,像個得到糖果的孩子。月光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把那支紫羅蘭色的油畫棒染成了銀色,像極了那枚被擦亮的銀鏈。
遠處的未名湖傳來荷葉摩擦的聲響,像誰在低聲應和。蘇向晚知道,過去的傷痛不會憑空消失,但只要他們還愿意牽著彼此的手,那些疤痕就會變成勛章,見證著他們穿過風雨,終于等到了荷風拂面的夏天。
而那些未說出口的話,那些藏在畫里的心事,都將在這個夏天,隨著荷花一起,慢慢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