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永泰被這串連珠炮轟暈了。
店主則更不耐煩。
能買彩票的,肯定都是本國人或者長期簽證的外勞,怎么會不知道怎么點咖啡?
偏要說美式、拿鐵、意式、馥芮白的,這些年輕人哦,不學美國人講話,就活不了了嗎?
店主的白眼剛要往上翻,羅南走過來“救場”。
“你們喝咖啡,要奶要糖嗎?”他問周永泰和艾達。
“我不渴,不用。”艾達率先回答。攝入液體,也是耗電的。如果場景確定安全,她不必去測試飲料有沒有問題。
周永泰則回答:“不要糖,不要奶,但要很多冰。”
羅南于是對店主說道:“一杯kopi o kosong,凍的。”
“你也來一杯呀,算作慶賀!”周永泰熱情地邀約。
羅南這才恭敬不如從命:“那我要一杯kopi c siew dai,也是凍的。”
店主接過周永泰的50元大鈔,嘟囔著“零錢都被你們換光了”,轉身去做咖啡。
羅南向周永泰解釋:在新加坡,kopi是指本身加了煉乳的咖啡,kopi o的o是指有糖,kopi c的c是指有淡牛奶,kosong和siew dai,則分別指無奶無糖和少糖。凍的,指冰咖啡,燒的,指熱咖啡。
所以,周永泰如果要無糖的冰美式,差不多對應的說法是“kopi o kosong,凍的”。
“好復雜,我沒有熱暈,但是聽暈了!”
周永泰笑著自嘲,一面將找回來的兩張10元新幣,給羅南:“羅先生,你的畫那么好,其實20元一張,都少了,請你一定收下。”
艾達在旁邊靜靜地聽,腦中跑過的代碼是:阿泰作為人類的情商值,真高,果然,多看書、多和我一起刷劇,是有用的。
羅南沒有再推辭,但他發出了另一個全新的邀請。
“那么,我請你們吃榴蓮吧!現在是榴蓮的季節,我住在芽籠,那里的榴蓮,又新鮮又便宜。”
芽籠……
周永泰的神經,艾達的芯片,對這個名字,同時產生有別于此國普通地名的敏感反應。
外公留下的新加坡城市攝影集里,有魚尾獅,有國家美術館,有小印度,有東海岸公園,有食閣,有濕巴剎,有如切路的煙火,也有芽籠的日夜。
少年周永泰,曾指著影集里芽籠照片下的華文說明,問教會自己好幾種人類文字的機仆:“艾達,h燈區是什么意思?”
艾達這個人工智能,只因周母的一念所起,才被塑造成女性的外廓,但她的芯片,并沒有女性自我認知的出廠設置,無論刻板落后的傳統思維,還是幡然覺醒的女|權主義。
所以,當少年周永泰提出那個問題時,艾達不可能像一位女|權斗士那樣,輸出激憤的鞭撻。
她用無波無瀾的語氣,像此前任何版本的AI程序一樣,回答了周永泰。
從這一古老業態的起源與發展,到新加坡為什么會有亞洲唯一合法公開的“h燈區”——芽籠十九巷。
可是,人類與機仆終究不同,千萬年進化出的兩性意識和生理欲|求,已經刻入基因。
即使對活人男女的印象,還停留在童年時望見他們被AI戰斗部隊屠殺,青春期的周永泰,依然水到渠成地,通過盯著畫冊上成年女性的身體,加上艾達關于古老職業的敘述,幻想出鮮活的場景,支持自己已經發育成熟的軀體,獲得足夠的生理滿足。
于是,結束“答疑”后的第二天,艾達撞見了周永泰在進行“手工活”。
少年人被撞見此事時,有著天然的羞怯。
既當媽、又當爹的艾達,接收到了周永泰的情緒反應,從大數據集中優化抓取了溝通文案,告訴周永泰:人類撫觸自己的器官,非常正常。
但踏上成人之路的周永泰,反倒在疏解生理需求后,一頭扎進掩護所里的“周氏圖書館”,專揀關于探討男女不平等的書籍來讀。
這些書里,幾乎都會講到“h燈區”。
完整體現作者三觀的傳統書籍,帶給周永泰的啟蒙與震撼,遠比艾達在數據集里學到那些、所謂“不夾帶私貨”的干癟快餐信息,強烈得多,也深刻得多。
身處荒島,再無聰明的異性來競爭社會資源,周永泰與那些厭女的“上上代”們,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態。
他開始對女性因為身體結構的不同、而必須承受后天的辛勞甚至屈辱,生發出樸素的同情。
畢竟,他摯愛的母親,也是這樣的性別。
幸好,他依賴的艾達,不是這樣的性別。
所以,此時此刻,當聽到畫師羅南說出“芽籠”二字時,對這個地方有著清晰認知的周永泰,既無法泰然處之,更不會表現出興奮的獵奇。
一絲抗拒,寫在周永泰的臉上。
“那個路口,就有榴蓮賣呀。”周永泰對羅南說道。
畫師的觀察力何其敏銳,羅南覺察出周永泰的異色。
一番交道打下來,羅南已從這對男女純正的英式口音里,推測他們并非星洲“土著”,只是拿工作簽證的外國人。
他以為,周永泰的抗拒,是出于擔憂街區安全方面的考慮。
羅南遂坦率道:“放心,芽籠根本不是網路視頻亂說的那樣。除了警力嚴密監管的特定巷子,芽籠九成的地方,都是辦公樓、居民區、教堂、清真寺、學校,還有各種各樣的美食店。那邊的榴蓮,品種多,吃完榴蓮,我再請你們吃田雞。芽籠的活田雞粥,超有名的。”
“好,我們就去那里吧,”艾達在這時候開口道,“不過,田雞粥,由我們來做東。”
艾達已在兩個男人對話時,完成了信息檢索,并進行了評估。
芽籠,或許是他們找到不必出示證件就能找到落腳旅館的地方。
周永泰聽艾達這樣講,也不再反對。
二人于是跟著羅南走,去前頭的公交站搭巴士。
艾達忽然像人類一樣,產生第六感似的芯片驟熱。
她沒有回頭,但后頸的op2視覺系統,再次啟動。
她的“心悸感”沒有錯,彩票站門口,此前那個舉止反常的保安機器人,正面向她,并且隨著他們的路線,移動著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