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職業兇宅試睡員。入住402室的第一晚,所有的科學探測儀全部異常。紅外線顯示墻壁內部有溫度負數的黑洞區域。水滴居然在無風狀態下筆直向上流動。我試圖逃跑,但樓梯拐角處的聲控燈瘋狂閃爍,指向403室。昨晚10:29分整,所有儀器同時黑屏死機。墻壁里傳來骨骼重組般的異響,裂痕開始有規律地蠕動。裂痕居然組成一張人臉,它冷冷注視著蜷縮在墻角的我,張開黑洞般的嘴低語:“你身上…有403的味道。”
兇宅試睡員。別人聽這名字也許脊背發涼,我卻只嗅出人民幣嶄新油墨的芬芳。每一間鬧鬼的房子,都是我的移動ATM機。
這次的目標是舊城區那棟老磚樓,編號402單元。錢給得格外多,多到燙手,只因為隔壁那扇封死的403鐵門——三任房主,全在那門后的房子里,死于午夜四點零三分。據說最后那個,被發現時半邊身體嵌在墻體里,像是被什么用力按進去的。房東張伯遞鑰匙的手像握著烙鐵,眼神閃躲:“老弟……合同可得看清咯,全責自負,怨不得我。”皺紋里嵌滿不安。
我笑笑,懶得廢話。干這行的信條就一條:恐懼屬于活人,而鬼怪更怕科學。402內部彌漫著積年老屋特有的塵埃氣味。客廳中央放著我帶來的“鋼鐵保鏢”:頂配紅外熱成像儀、高精度三軸陀螺儀、軍用級低頻聲波拾取器、四個旋轉攝像頭組成的全景監控網……
一色的軍工品牌。燈光是慘白的冷光,映得墻壁剝落的舊漆格外刺眼。我迅速布設好紅外探頭,屏幕啟動的一瞬間,一股微弱卻異常頑固的寒意纏上我的手臂。“有戲。”我低語,將目光投向角落的墻壁。那里,一個碗口大小的清晰暗藍色區域悄然出現,中心溫度赫然標記著令人窒息的負值——一個冰冷的“黑洞”。科學常識在這里變成了一個惡意的笑話。
水滴,從墻皮裂縫滲出本該下落的水滴,違背了所有慣性定律,無視地心引力,毫無征兆地在我眼皮底下垂直向上流動!它們沿著濕潤的墻痕,逆著所有認知的方向,勻速向上爬升。整個場面無聲,唯有我監控屏幕上陀螺儀的警報聲發出尖銳的蜂鳴——“異常重力場!異常重力場!”恐懼第一次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上我的腳跟。監控畫面實時傳回了水滴的詭異旅程。
我的手指冰涼,立刻抓起最輕便的手持紅外儀,抄起桌面上的工兵鏟——那鏟子的鋼材堅硬得足以劈開磚頭。我必須離開,立刻、馬上!這里不是鬧鬼,更像是這片空間本身正在背叛基礎物理法則!那未知的冰冷實體還在墻里。樓道漆黑如墨,死寂無聲。只有我倉皇的腳步聲撞擊著沉寂。可無論我怎樣用力踏地或是咳嗽,本該亮起的聲控燈頑固地保持黑暗,這廉價的感應系統偏偏在此時裝聾作啞。
一口氣沖到三樓拐角,我猛地剎住腳步,心臟幾乎沖破喉嚨。前方,通往樓下的必經之路,嵌在老舊墻壁上的聲控燈,如同接觸不良般瘋狂閃爍起來!刺眼的白光噼啪作響,在黑暗的樓道里切割出扭曲晃動的光帶,每一次明滅的間隙都足以將人的神經繃斷。但這還不是最恐怖的。
每一次燈光爆亮,都無比精準地照向同一個方向——樓梯盡頭那扇通往四樓的、被數條粗重鐵鏈和嶄新掛鎖牢牢封死的厚重防盜門。
403!被封死的403!燈光像惡意的指令,無情地將我的視線扭轉向那扇死門。冷汗瞬間從額頭滾滾而下,順著眉骨滑進眼眶,刺痛而澀然,像極了我心底恐懼的蔓延。工兵鏟握柄被掌心滲出的冰冷汗水浸透,滑膩得幾乎握不住,沉重的鏟頭幾乎要脫手砸落在地。墻上的鐵門在明滅的光線下,每一次閃現都如同一個無聲的猙獰微笑。
下一秒,燈光毫無征兆地徹底熄滅了。絕對的、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瞬間降臨。我被死死釘在原地,手腳冰涼,唯有心跳聲在耳邊如驚雷般“咚——咚——咚”地炸響,每一下都敲在瀕臨崩潰的邊緣。黑暗的粘稠感裹緊了身軀。
跑?前面是那個吞噬了三任房主的403門口!留?402室里那個正在撕裂重力定律的東西……退!只能退回去!至少那間房里還有燈光,還有我的“保鏢”機器在,哪怕它們剛才已經展示了詭異的背叛。
我深吸一口陰冷的空氣,強迫僵硬的雙腿轉向,一步、兩步,極其緩慢地,像是在凝固的黑暗中跋涉,摸索著粗糙墻壁,把自己重新挪回了402室敞開的大門內。當慘白的光線再次覆蓋全身時,虛脫感差點讓我癱倒在地。
時間成了最磨人的酷刑。我把自己塞進唯一感覺上“安全”的墻角,監控屏幕幽光照亮我繃緊的下頜線。溫度異常的黑洞穩定在核心的絕對零度,像一只靜默凝視的眼睛;詭異的倒流水滴依然掛在墻上,仿佛凝固的嘲諷。一切數據都在屏幕冰冷的藍色中跳躍、報警,像無數尖利的牙。
我神經質地一次次檢查門鎖,確認那把工兵鏟始終在我觸手可及的位置。寂靜開始變異為一種低沉的背景噪音,細密、難以分辨,像是百萬只蟲子貼著耳朵疾速爬行,又像高壓電流穿過老化的電線。
起初懷疑是那些精密的儀器在運作,直到一個更清晰的異響穿透噪音——那是墻壁深處傳來的聲音,沉悶,濕濡,像沾滿淤泥的巨物在地下緩緩翻攪身體,裹挾著某種無法形容的、類似骨質摩擦或撕裂的破碎聲。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攫住,每一次跳動都異常艱難。我猛地扭過頭,充血的眼睛死死盯住那片被我反復研究過的墻皮。一道極其細微的新裂紋出現了。
它如同有生命的活物,在我驚恐的注視下,悄無聲息地從墻角的暗影中探出尖細的頭,不疾不徐地向上蜿蜒攀爬。那前進的姿態帶著一種令人脊背發涼的精確與堅定。
它分裂開來,像詭異的血管藤蔓分支擴散,沿著不可理喻的軌跡延伸、扭曲……就在這時,所有監控屏幕角落的電子鐘,數字齊刷刷凝固在22:29:00!如同被瞬間切斷了命脈,主紅外熱成像儀的屏幕中心猛地亮起一個觸目驚心的巨大紅色感嘆號標志——“數據溢出錯誤”。
隨后,整個屏幕“啪”地一聲,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連鎖反應爆發了!四個全方位攝像頭指示燈同時熄滅;低頻聲波拾取器瘋狂閃爍的紅燈像垂死掙扎般跳了幾下,隨即熄滅;最中央那臺顯示著水滴倒流、重力場扭曲的主監控大屏幕,也在發出最后一瞬微弱閃爍的藍光后,徹底漆黑一片。
甚至我放在桌面備用、電量充足的平板副屏,也“嗡”地一聲徹底死寂下去。整個客廳,除了一排如墓碑般的機器輪廓,陷入了唯有墻頂那盞慘白冷光燈主宰的可怖死寂。連之前的、如同無數小爪子撓刮的低沉噪音也瞬間消失了。
絕對的安靜。仿佛這空間內所有由現代科技制造的聲音和光影,被一只無形的手瞬間掐滅了。只剩下我粗重得令人心慌的喘息,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時間感徹底錯亂。十秒?半小時?冰冷刺骨的汗珠沿著太陽穴滾落,淌進緊繃的脖頸。
那墻壁深處的異響,在極短暫的死寂后再次響起。這一次,不再是翻攪或摩擦,而是極其清晰的“咔噠……咔嚓……”仿佛朽壞的木質結構正在被難以想象的巨力緩慢地折彎、碾碎。就在我靠著墻角的那面墻上!全身的血液瞬間沖進大腦,又驟降至冰點。我像觸電般猛地向一側撲倒翻滾,手腳并用地狼狽遠離那個帶來致命觸感的墻角,重重摔倒在冰冷的瓷磚地面。
根本顧不上疼痛,連滾帶爬地掙扎到房間中央離那面墻最遠的位置,蜷縮起來。身體還在發抖,我下意識地扭過頭,用盡全部勇氣,強迫自己的目光投向那面此刻正在發出死亡預言的墻壁。
天……裂痕……那面原本只是遍布陳舊裂痕和污跡的墻壁,此刻被一種難以想象的恐怖意志重新塑造!所有的細小裂縫、剝落的墻皮、陳舊的水痕……全都以非自然的姿態劇烈扭動著、拉長著、撕裂著!它們在重組!在一種令人血液凍結的、有跡可循的詭異軌跡中,瘋狂的裂痕像億萬條突然被賦予了生命的黑色絲線,在水泥墻上蠕動、匯聚、勾勒……線條飛快地扭曲、增粗、加深,交織著粉塵簌簌落下,最終在一片令人窒息的浮塵中,定格成一張巨大、扭曲、由無數道裂紋構成的人臉!那張臉空洞得超乎想象。
裂紋刻出了眼睛的位置,眼眶內部卻是深不見底的黑暗窟窿。沒有鼻梁,只有裂紋粗暴地堆積塌陷。最令人靈魂凍結的,是那個“嘴”部——它根本沒有嘴唇,仿佛被人用蠻力撬開骨頭直接撕裂到耳根的位置,形成一個扭曲、巨大、吞噬所有光線的……黑洞!它懸在墻上,那對裂口般的黑暗眼窩“看”向了我!時間凝固。我的思維凍僵了,連骨髓都滲透出無邊的寒意。就在這絕望的死寂中,那張嵌在墻壁里的裂口之唇……動了!
一個聲音從那深不可測的嘴部裂口深處傳來。它不像任何人類或動物的發聲器官所能制造,更像是無數種根本不可能混雜在一起的物理現象強行扭曲融合的結果——低頻的嗡嗡震動撕裂著空氣,像重型機械在痛苦呻吟;電流般的尖銳嘶嘶聲穿透耳膜,如同高壓電線短路;粘稠的氣泡破裂聲夾雜其中,仿佛聲音來自沸騰的泥沼……更有一個無法忽視的底噪,如同無數細碎的骨質在相互刮擦碾磨。所有雜音交疊在一起,形成一種能鉆入顱腔、攪動腦髓的無法理解的“語言”。
它說:“你身上……”裂痕構成的嘴角似乎又向耳根方向撕裂了少許。“有403的味道。”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如同在空氣中投入了一顆炸彈。那張墻上的巨臉猛地向前一凸!構成它的裂紋像是瞬間獲得了生命,劇烈地膨脹、扭曲、重組,如同億萬只黑色的蟲子在墻壁里躁動!我身后靠著的那面墻轟然巨變!平滑冰冷的瓷磚表面,毫無預兆地涌現出大片的裂紋,密密麻麻如蛛網般以恐怖的速度向我蜷縮的位置蔓延!
瓷磚“噗”地一聲輕響,如燒焦的樹皮般碎裂剝落,露出下面顏色更深、更粘稠的內層墻體。而此刻內層墻體竟變得如同燒熔的黑色焦油,深不見底的同時散發著令人窒息的吸力!一股狂暴的、絕對無法抗衡的吸扯力量猛地襲來!來不及有任何念頭,我只感到身體像一個失重的破布袋,被這股吸力狠狠拽向身后那片已化為泥濘深淵的墻壁!冰冷黏滑的觸感瞬間包裹了我的后背,緊接著是腰部,迅速向上吞噬。
我發出不成聲的絕望嘶吼,四肢如同瀕死的昆蟲瘋狂舞動,徒勞地抓撓著空氣和尚未完全軟化的瓷磚邊緣,工兵鏟脫手飛出,“哐當”一聲砸在遠處的儀器柜上。沒有用。那些被吸食過的墻壁表面,那團濃稠的膠質體像有生命的貪婪口器。
它裹挾著一種非人的、碾碎一切的恐怖意志,冰冷而堅定地將我向它深處拉扯。大腿、小腹、胸口……一寸寸陷沒。視野在扭曲旋轉,迅速被那面活動的、由裂紋構成的墻壁占據。房間里唯一的光源——那盞冷酷的白熾燈發出的光線被瘋狂攪動、拉伸,化為無數碎裂的光斑在眼前迸濺、消失。
我的嘴終于被那冰冷的膠質完全堵住,肺部的空氣被擠壓殆盡,最后的意識只剩下一片冰冷的漆黑和骨骼在不可抗力下呻吟的瀕臨碎裂感。徹底淹沒的前一秒,模糊的視野里,殘存的意識只捕捉到一個清晰的畫面:墻角下,那排被我奉若神明的、此刻像一堆廢鐵般癱著的高級監測儀器旁。一只老舊的翻蓋手機——僅僅用來接聽房東緊急電話、早已被數字科技淘汰的玩意兒——屏幕竟然詭異地亮著微弱的綠光。
它不知何時從口袋里掉落在地,屏幕微微亮起,顯示著一個簡單的圖標——錄音中。我的世界,沉入徹底的、無光的黑泥底部。冰冷的膠質感如同億萬只饑餓的蛆蟲,貪婪地蠕動著包裹全身,巨大的壓迫力碾磨著意識,每一根神經都被塞滿瀕死的粘稠觸感。肺部的空氣早已消失殆盡,只剩下腥氣在鼻腔和喉嚨彌漫。時間停止了流速。
沒有終結,亦沒有開始。下一秒,一股純粹的反作用力驟然爆發!如同被壓縮到極限的彈簧猛地回彈,裹纏全身的可怕吸力毫無征兆地逆轉了!我像一具被彈射出的沉重濕透的尸體,“噗”地一聲被從墻壁形成的粘稠深淵中狠狠吐了出來!重重摔在客廳冰冷的瓷磚地面上。肺部的空氣瞬間涌入,引發撕心裂肺的嗆咳和干嘔,帶著濃烈的塵灰和墻壁內部的腐朽腥氣。瓷磚冰冷得刺骨。意識被劇痛撕裂又強行黏合。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四肢癱軟著,不顧一切地用手肘和膝蓋撐起身體,喉嚨里擠出沙啞如風箱的喘息,血紅的眼珠猛地抬起,死死盯住那面剛剛吞噬我的墻——光滑如初。
墻壁恢復了原狀,如同從未有過任何異動。冰冷的瓷磚貼片嚴絲合縫,反射著頂上那盞白熾燈死白的光線。仿佛那一切,被膠質吞噬的觸感、黑暗的窒息、全身骨骼的碾磨……都只是大腦缺氧后短暫而瘋狂的幻覺。“不可能……不可能……”我癱坐在冰冷的地上,指尖深深摳進瓷磚縫隙,指節因用力而慘白,神經質般地顫抖著,視線無法從那面死寂的墻上挪開絲毫。
恐懼已徹底燒穿理智。身體比大腦更快一步做出反應——必須離開!爬也要爬出去!手剛剛撐住地面試圖爬起,目光卻不可避免地掃過房間中央那堆冰冷的高科技殘骸。心臟猛地一沉,沉入比剛才那堵泥濘墻壁更黑暗的深淵。主紅外熱成像儀如同被無形的巨錘砸中,結實的外殼扭曲凹陷,屏幕上布滿了放射狀的恐怖裂痕。精密的三軸陀螺儀完全碎裂解體,細小的精密零件和軸承散落一地,在慘白燈光下閃爍著碎裂的寒光。
四個曾經構成無死角監控網的攝像頭,鏡片盡碎,金屬底座或彎曲或斷裂,像被粗暴擰斷脖子的死鳥。昂貴的平板副屏也沒能幸免,整個顯示屏布滿蛛網碎痕,一角深深凹陷。整個陣列如同被一只無形的狂暴巨腳踐踏過,破碎殆盡。昂貴的鋼鐵保鏢,變成了一堆廢鐵。
我的目光凝固在這片科技墳場上,血液凍結。直到一縷微弱的綠光,執拗地刺入我幾近渙散的視野邊緣。在儀器殘骸旁邊,那部屏幕碎裂的翻蓋手機靜靜躺在地板上。屏幕亮著微弱的綠光,映亮屏幕上那個簡單的標志——錄音中。
那一行小字仿佛具有魔力,冰冷地吸住了我混亂的意識。剛才瀕死的記憶瞬間回流——那由無數矛盾聲源強行糅合成的致命低語:“你身上……有403的味道。”這句話不僅刻進了我的腦髓,現在,這冰冷精密的機器也聽見了!指尖顫抖得幾乎無法控制。我幾乎是蠕動爬行,拖著重似灌鉛的身軀挪向那點微弱的綠光。每一次移動都牽扯著全身如同撕裂般的疼痛,骨頭在酸楚中呻吟。汗水和墻壁深處帶出的某種粘膩的灰漿糊了滿臉,幾乎糊住了視線。
終于觸碰到了那冰冷的塑料外殼。按下停止鍵。再按下播放。短暫的沙沙空白噪音后,手機那質量一般的微型揚聲器里,清晰地傳出了錄音——先是儀器尖利瘋狂的蜂鳴聲,像是末日前的預演;接著是令人窒息的漫長死寂;緊隨其后,是那面墻內部傳來的、令人牙酸的、如同巨型朽木被硬生生折斷的巨響——“咔噠……咔嚓……咯啦……”……然后,在那片非人的雜音風暴的中心,清晰地刺出一個無法被任何理性描述的復合聲音,冰冷地切割著聽覺神經:“你身上……”沙沙的干擾雜音猛烈跳起,然后又詭異地陷入短暫凝滯。“有403的味道。”播放結束。整個客廳再次被死亡的寂靜統治。只有我心臟撞擊胸腔的擂鼓聲,沉重到仿佛要撞碎肋骨。
我死死攥著那只冰冷的手機,屏幕碎裂的綠色熒光映亮我呆滯而恐懼的眼眸。那句話像條活生生的毒蛇鉆入耳道,盤踞在腦海深處,冰涼地纏繞、撕咬,反復播報著一個令人窒息的信息:它認得我……或者說,它認得這個味道。房東張伯那混雜著恐懼和閃躲的目光……那三任房主詭異地死在四點零三分的傳聞……那扇被粗重鐵鏈徹底封死的403房門……還有房東那句“錢多……風險大”的含糊言語……碎片猛地撞在一起!房東含糊其辭的提醒,那筆過于豐厚的定金……他閃爍的眼神里,除了恐懼,是否還有一種隱藏的……如釋重負?那個所謂的“免責條款”!他是不是早就知道這402根本不止是傳聞兇宅那么簡單?我猛地抬頭,充血的雙眼像兩個燒紅的炭球,血絲密布,死死釘在那扇緊閉的公寓門上。
身體依舊像被拆散重裝般疼痛,但那洶涌的懷疑和絕望,卻燃起一股破釜沉舟的瘋狂火焰。那點求生的火星尚未徹底熄滅,反被這致命的結論點成了野火!我撐著冰冷而顫抖的膝蓋,強迫麻木疼痛的雙腿重新挺直。目光掃過角落,那把被震落到儀器柜邊的工兵鏟,冰冷沉重的鋼制手柄在燈光下閃過一絲冷厲的光。
拖著被劇痛灌滿的身軀,我踉蹌著向它撲去。指尖觸碰到沉重的鋼柄,那熟悉的堅硬觸感瞬間傳遞而來,握緊,將鋼鏟當做拐杖般拄地。冰冷的重量順著麻木的手臂傳上來,竟帶來一絲詭異的、足以支撐殘破身軀的踏實感。就是現在!趁那張墻上的巨臉似乎沉寂下去……趁那堵墻暫時停止了它的貪婪吞噬……我必須出去!必須找到房東!那個鑰匙串上的掛件,那棟樓底鋪子破木招牌的角落刻著的“配鎖”兩個字,驟然在我被恐懼和憤怒撐大的瞳孔中清晰起來!答案一定在他那里!這間房只是一個入口,一個餌……真正的恐怖,就在那扇封死的鐵門之后!我必須撬開他的嘴!每一步都踩在碎玻璃上般艱難,但求生的意志壓倒了疼痛。我拄著鏟子,一步步挪向大門,每一步都牽動肌肉的劇痛。
手指顫抖著,終于扣住冰冷的黃銅門把手,扭動——門開了小半條縫隙。門外的樓道,一片漆黑死寂,如同能吞噬光線的墨池。冷汗涔涔而下。我咬著牙,用力握緊手中的工兵鏟,冰冷鋼鐵的觸感沿著神經傳遞,卻絲毫無法驅散心底凍結的寒冰。不能再耽擱了!恐懼和疼痛在血管里炸開,我猛地用力將門完全拉開,就要擠進那片令人窒息的黑暗。門軸發出微弱而尖銳的摩擦聲。就在門扉敞開到足以讓我看清前方的一瞬間,我的腳步驟然釘在原地!比502膠水更粘稠凝固的冰冷氣息瞬間包裹了我。走廊聲控燈,依舊瞎著,毫無反應。一片死寂里,唯有冰冷的空氣,無聲地告訴我:就在402號房門口,濃重的黑暗中央,無聲無息地多出了一個人影。一個極其古怪的人影。它很高,高到頭頂幾乎抵到了老樓道布滿蛛網的矮天花板。
身形極其枯瘦,像一根被刻意拉長、又經歷了數年風吹日曬后失去所有水分的竹竿。這人影站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卻散發出一種難以形容的陳舊腐朽氣息。更詭異的是它的姿勢,直挺挺地立在那,頭似乎微微歪斜著,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甚至沒有呼吸的起伏。如同……在光線熄滅前就凝固在那里,守候了漫長歲月的一根……人形石樁。它擋住了唯一通往樓梯的去路。
死寂。粘稠冰冷的空氣包裹著門口對峙的一人一影。我的血液幾乎停止流動,僵硬的指尖死死摳在冰冷的工兵鏟木柄上,凸出的紋路深深陷進皮肉。那個立在濃黑中的人影紋絲不動,連空氣的漣漪似乎都在它面前凍結。心臟失控般狂跳,如同掙扎的鼓槌敲擊瀕臨碎裂的鼓面。拼了!恐懼催生的兇戾瞬間壓過理智。我用盡殘余的所有力氣,喉嚨里爆發出破碎沙啞的吼叫,雙臂肌肉賁起,掄起沉重的工兵鏟,朝那門口黑暗中的身影,狠狠地……捅了過去!與其說是攻擊,不如說是絕望中的試探,用冰冷的鋼鐵去觸碰那未知的實體!噗——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鈍響。工兵鏟那足夠劈開磚墻的鋒利尖端,結結實實地捅在了一片……堅硬而空洞的地方——像是肋排之間。想象中的血肉觸感沒有傳來。鏟尖捅入的,是一種極其怪異的“空”,仿佛貫穿了一層風干的朽皮,毫無阻力地刺入了里面一片虛無的寒冷空洞之中。
我的身體因發力過猛而順著工兵鏟向那人影的方向踉蹌前撲了一步。極其詭異的事情就在這一刻發生了。整個樓道空間毫無征兆地瘋狂扭曲了一下!頭頂的天花板像是在極短時間內被壓縮又拉伸,眼前的墻壁像被攪動的液體般晃動折疊。
在這片令人作嘔的視覺混亂中,一點微弱的暗紅光芒突然在我眼角余光深處被點亮,穿透搖晃的黑暗,清晰無誤地指向那個位置——只有一點光。昏黃,搖曳,帶著陳舊煤油燈芯特有的劣質感。
燈光來源,是樓梯盡頭那個被封死的、銹跡斑斑的鐵門上方。在門楣上方那塊布滿陳年污跡的墻壁上,一張方方正正、寫著數字的牌號釘在那里。暗紅的光暈精準地籠罩了那三位數字的金屬門牌——血紅色的4,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