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的清晨，苗圃籠在一層薄薄的白霜里，野菊田的枯枝上掛著冰晶，像撒了把碎鉆。林微言坐在木屋的搖椅上，懷里抱著剛滿月的孩子，小家伙閉著眼睛，小拳頭攥得緊緊的，呼吸均勻得像培育室里的恒溫氣流。

“又在看他發呆？”阿野的聲音從門口傳來，帶著剛從培育室出來的寒氣。他手里捧著個竹籃，里面裝著新挖的天麻，塊莖上還沾著濕泥，“張叔說這幾支天麻得單獨晾，說是能做月子里的補藥。”

林微言往旁邊挪了挪，給她騰出位置。陽光透過木窗欞照進來，在孩子臉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小家伙動了動嘴，像是在做夢。“你看他的小手指，”她輕輕碰了碰孩子的指尖，“跟你一模一樣，關節都圓圓的。”

阿野蹲在搖椅旁，鼻尖幾乎要碰到孩子的臉，呼吸放得又輕又緩。“像你才好，”他的聲音低得像耳語，“眼睛像你，亮閃閃的。”他忽然從口袋里掏出個東西，是枚用紅繩系著的桃木小牌，上面刻著個小小的“安”字，“張嬸連夜刻的，說能保平安。”

桃木牌帶著淡淡的木香，林微言把它系在孩子的襁褓上，剛好落在心口的位置。“名字想好了嗎？”她想起出院那天，教授開玩笑說“叫林天麻吧，好養活”，當時阿野紅著臉說“得叫個文雅點的”。

“叫林念安吧，”阿野的指尖輕輕劃過孩子的額頭，“念念不忘，歲歲平安。”他看著林微言的眼睛，“既念著過去，也盼著將來。”

林微言的心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她想起爺爺留下的玉鐲，想起父親臨終前的囑托，想起阿野在暴雨里護住參籽的樣子——原來那些藏在時光里的念想，都化作了此刻搖籃邊的暖意，像天麻在腐葉下積蓄的力量，沉默卻堅定。

中午喂完奶，林念安睡著了。林微言抱著他放進搖籃，看見阿野蹲在培育室門口，正往保溫箱里搬新培育的天麻苗。他的動作比以前慢了些，膝蓋偶爾會微微發顫，卻依舊把最飽滿的塊莖挑出來，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別太累了，”她走過去幫他擦汗，“培育室的事讓學生們多分擔點。”

“沒事，”阿野直起身，活動了一下膝蓋，“教授說這批苗是改良品種，抗病害能力強，以后能省下不少事。”他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筆記本，上面畫著個小小的搖籃，旁邊寫著“念安的專屬育苗盆”，“等他長大了，我教他種天麻。”

林微言看著他孩子氣的樣子，忽然笑了。陽光落在保溫箱的玻璃上，把天麻苗的影子投在地上，像片小小的森林。她想起母親說的“日子就是一代傳一代”，原來傳承從來都不是刻意的，是像這樣，在給孩子換尿布的間隙，在討論天麻品種的午后，自然而然地融進了時光里。

下午，陳助理帶著個意想不到的人來了——是林啟明，手里拎著個巨大的玩具箱，站在木柵欄外，顯得有些局促。“我來看看……看看孩子。”他的聲音比以前溫和了許多，“我媽說小孩子得玩點益智玩具，這是我托人從國外買的。”

林微言打開玩具箱，里面是各種積木和繪本，包裝精美得像藝術品。“謝謝你，”她往屋里喊，“阿野，拿點新采的野菊茶出來。”

阿野抱著孩子從屋里走出來，林念安醒了，正睜著烏溜溜的眼睛到處看。林啟明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碰又不敢碰：“他……他長得真好看，像你。”

“像他爸多一點，”林微言笑著說，“你看這倔脾氣，餓了就哭，誰哄都沒用，跟阿野小時候一個樣。”

阿野的耳尖紅了，抱著孩子往林啟明面前湊了湊：“你抱抱？”

林啟明受寵若驚地接過孩子，動作僵硬得像個機器人，卻格外小心，生怕弄疼了小家伙。林念安居然沒哭，還伸出小手抓住了他的領帶，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看，他喜歡你呢。”林微言遞給他一杯野菊茶，“嘗嘗，阿野自己炒的。”

林啟明喝著茶，看著懷里的孩子，忽然嘆了口氣：“以前總覺得爺爺偏心你，現在才明白，他是希望你能活得自在。”他放下茶杯，“公司的事我已經理順了，以后不會再有人來打擾你們。對了，爺爺留下的那支玉鐲，你戴著真好看。”

林微言摸了摸手腕上的玉鐲，冰涼的觸感讓心里格外踏實。“謝謝你，哥。”她忽然覺得，那些曾經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隔閡，像培育室里的雜草，只要肯動手清理，總能露出底下肥沃的土壤。

林啟明走后，張叔端來一盆剛燉好的天麻鴿子湯，香氣漫過木桌，帶著點甘醇的暖。“這湯得多喝，”老人往林微言碗里舀了勺湯，“補氣血，對奶水好。”他看著搖籃里的孩子，忽然說，“這孩子跟阿野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那時候阿野他媽抱著他，也總在這門檻上曬太陽。”

阿野正給孩子換尿布，聞言動作頓了頓：“我媽……也總在這門檻上坐？”

“可不是嘛，”張叔點了根煙，“你媽總說，這門檻曬得暖，孩子在這兒睡覺不容易著涼。”他吐出個煙圈，“她要是能看見現在，該多高興。”

林微言看著阿野眼里的光，忽然把孩子遞給他：“你抱會兒，我去給念安洗尿布。”她走進廚房時，聽見阿野在給孩子哼歌，調子是山里的民謠，咿咿呀呀的，卻格外動聽。

傍晚的陽光把木屋染成了金紅色，林微言靠在門框上，看著阿野抱著孩子坐在門檻上，大黃趴在他們腳邊打盹，尾巴掃著地上的野菊花瓣。阿野的聲音輕輕的，在給孩子講天麻怎么生長，講山參怎么結果，講暴雨里怎么保護種子。

“你看，”他指著培育室的方向，“那里有好多好多天麻，等你長大了，我們一起去挖，好不好？”

林念安似懂非懂地眨了眨眼，小手抓住了他的手指，像抓住了整個世界。

林微言忽然覺得，這就是最好的日子——有搖籃里的新生命，有培育室的天麻香，有身邊這個人，用最質樸的方式，把過去的念想和未來的希望，都融進了這日復一日的瑣碎里。像天麻依賴著蜜環菌，像野菊守著春天，他們守著這間木屋，這片土地，把日子過成了最踏實的模樣。

而此刻，灶膛里的火還在輕輕跳，鍋里溫著的鴿子湯冒著熱氣，香氣漫出來，混著孩子的奶香和天麻的藥香，像首關于傳承與圓滿的歌謠，在苗圃的暮色里，輕輕流淌。張叔站在廚房門口，看著門檻上的父子倆，悄悄笑了——有些種子，一旦落地生根，就會結出一代又一代的甜，就像這木屋前的花，就像這血脈相連的人，終將在時光里，綿延出最動人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