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雷聲滾過天麻谷時，林念安正蹲在培育室的角落，用小鏟子給山參苗松土機。五歲的小家伙穿著件迷你工裝褲，褲腳沾著濕泥，認真的模樣像極了縮小版的阿野。林微言靠在門框上，看著兒子把一株歪倒的天麻苗扶直，忍不住笑出聲——那株苗明明是阿野昨天故意弄歪的，就為了看兒子會不會發現。
“媽媽你看！”念安舉著鏟子跑過來，掌心托著幾粒飽滿的紅果，“山參結果啦！像小瑪瑙！”
林微言蹲下來幫他擦掉臉上的泥漬，指尖觸到他鼻尖上的小雀斑——這是阿野的遺傳，曬過太陽就格外明顯?！斑@叫參籽，”她拿起一粒紅果放在兒子掌心，“等秋天收了，爸爸會教你怎么種。”
正說著，阿野背著個竹簍從外面進來，簍子里裝著剛采的春茶，嫩芽上還掛著露水?！皬埵逭f這頭茬茶得用山泉水炒，”他放下竹簍，伸手把念安舉過頭頂，“小搗蛋鬼，是不是又偷偷給天麻苗喂牛奶了？”
念安咯咯笑著摟住他的脖子：“牛牛喜歡喝牛奶，苗苗也喜歡！”林微言去年隨口說“牛奶里有營養”，小家伙就每天偷著往育苗盆里倒牛奶，結果澆死了三株幼苗，哭得驚天動地。
阿野把兒子放在肩頭，往培育室深處走。那里新搭了個迷你育苗架，是他特意為念安做的，高度剛好到孩子胸口，上面擺著幾盆虞美人，是念安親手播的種?！澳憧矗卑⒁爸钢鴦偯俺龅难考猓澳惴N的花發芽了，比爸爸種的還壯?！?
念安的眼睛亮了，小手指輕輕碰了碰嫩芽：“要像照顧小弟弟一樣照顧它嗎？”
林微言的心輕輕一動。她的小腹已經微微隆起，再過三個月，這個家里就要添新成員了。阿野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走過來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累不累？回屋歇著吧，培育室的事我來。”
午后的陽光透過玻璃頂，在地上織出金色的網。林微言坐在木屋的搖椅上，看著阿野教念安辨認天麻的伴生菌。“這白白的是蜜環菌，”阿野撥開腐葉，露出網狀的菌絲，“天麻沒有它，就長不大，就像你不能沒有媽媽一樣?！?
念安似懂非懂地點頭，忽然指著培育室的角落：“爸爸，那個箱子里是什么？”
那里放著個上了鎖的木盒，是阿野從不在兒子面前打開的。林微言知道里面是什么——是阿野母親的照片，是爺爺留下的玉鐲，是他們婚禮上用的野菊干花，還有念安出生時的胎發。
阿野的動作頓了頓，彎腰抱起兒子：“等你再長大點，爸爸就告訴你。”他看向林微言，眼神里帶著溫柔的默契——有些故事，要等孩子足夠懂事，才能慢慢講。
傍晚時分，教授帶著幾個學生來了。如今的培育室早已不是當年的小棚屋，擴建后的基地里不僅有組培實驗室，還有個科普展廳，墻上掛著阿野手繪的植物圖譜，角落里擺著念安的涂鴉——歪歪扭扭的小人正在采天麻，旁邊寫著“爸爸和我”。
“這是最新培育的耐寒天麻品種，”阿野給學生們講解著恒溫箱里的幼苗，“能在零下五度存活，明年就能在北方推廣了?！彼恼Z氣里帶著驕傲，像在介紹自己的孩子。
教授拉著林微言的手，悄悄往展廳深處走。那里掛著張合影，是去年拍的：阿野抱著念安站在中間，林微言坐在旁邊的輪椅上（懷孕初期反應嚴重，醫生讓少走動），張叔和母親坐在兩側，大黃趴在腳邊，背景是開滿虞美人的木屋?！罢婧冒?，”老教授嘆了口氣，“看到你們，就像看到這些天麻，扎下根了，就能長出一片天地?！?
林微言望著照片里阿野的笑容，忽然想起他們剛認識時，他總說“植物比人靠譜”?，F在她才明白，他說的靠譜，其實是植物那種默默扎根、靜靜生長的韌性——就像他們的感情，沒有轟轟烈烈，卻在日復一日的相伴里，長成了彼此最堅實的依靠。
晚飯時，念安突然不肯吃飯，小手捂著肚子說疼。阿野摸了摸兒子的額頭，滾燙得嚇人。“可能是下午在雨里玩著涼了，”他抱起兒子就往外走，“我送他去鎮醫院?！?
林微言想跟著去，被阿野按?。骸澳銘阎心兀诩业戎！彼衍囪€匙塞給張叔，“張叔陪我去，你鎖好門?！?
摩托車的引擎聲消失在夜色里時，林微言的心像被揪緊了。她摸著小腹，在屋里來回踱步，直到看見遠處的車燈亮起，才敢透過窗戶往外望。阿野抱著念安走在前面，小家伙的頭靠在他肩上，似乎睡著了。
“沒事了，”阿野推門進來，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急性腸胃炎，輸了液就好了。”他把兒子放在床上，動作輕得像怕碰碎的玻璃，“醫生說最近溫差大，小孩子容易生病。”
林微言看著兒子蒼白的小臉，忽然覺得眼眶發熱。阿野走過來，用粗糙的掌心擦去她的眼淚：“別擔心，有我呢。”他的指尖帶著醫院消毒水的味道，卻比任何安慰都讓人安心。
后半夜，念安醒了，吵著要喝水。林微言扶著腰起來倒水，看見阿野蹲在床邊，正給兒子哼那首山里的民謠。月光透過窗戶照進來，把父子倆的影子投在墻上，像幅溫柔的畫。
“爸爸，”念安的聲音帶著剛睡醒的迷糊，“你以前也這樣照顧苗苗嗎？”
“是啊，”阿野的聲音很輕，“就像照顧你一樣，每天都要看它們有沒有長高，有沒有生病。”他頓了頓，“等你弟弟出生了，我們一起照顧他，好不好？”
念安用力點頭，小手抓住阿野的手指：“我會給弟弟講故事，講天麻怎么長大的?！?
林微言靠在門框上，忽然覺得心里某個地方被填得滿滿的。窗外的春風吹過野菊田，帶著新翻泥土的氣息，像首關于希望的歌謠。她知道，無論未來有多少風雨，只要守著這間木屋，守著身邊的人，就能像那些天麻和山參，在屬于自己的土地上，扎下最深的根，結出最甜的果。
第二天一早，念安的精神好了許多，正坐在小桌前，用蠟筆給弟弟畫禮物——一張歪歪扭扭的畫，上面有四個人，還有一只狗，背景是開滿花的培育室，角落里寫著“我們的家”。
阿野拿著畫，眼睛亮得像春風里的溪水?！暗鹊艿荛L大了，”他把畫貼在木屋的墻上，剛好在那張全家福旁邊，“我們就告訴他，這是哥哥給他的第一份禮物?！?
林微言看著墻上的畫，忽然覺得陽光格外暖。春風穿過木柵欄，吹得培育室的銅鈴輕輕響，天麻苗在恒溫里舒展葉片，像在為這個即將迎來新生命的家庭，唱著最古老的歌謠。
而此刻，張叔在廚房熬著小米粥，母親坐在灶膛前添柴，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討論著該給即將出生的孩子做什么樣的小衣服。鍋里的粥咕嘟作響，香氣漫出來，混著窗外的花香和培育室的泥土氣，像個溫柔的擁抱，把這個家裹得嚴嚴實實。
林微言知道，這里的故事還會繼續——念安會慢慢長大，學會種天麻，學會照顧弟弟；新生命會在春風里降生，用哭聲給這個家添上新的熱鬧；她和阿野會守著這間木屋，看著孩子們像虞美人一樣，迎著風，開得熱熱鬧鬧。
就像那些代代相傳的種子，只要種在愛的土壤里，總能長出超越期待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