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棚里的新生命》

谷雨的雨絲斜斜地織著，把培育室的玻璃蒙上一層水汽。林微言趴在恒溫箱前，鼻尖幾乎貼著玻璃，看著里面剛破殼的小雞——絨毛濕漉漉地貼在身上，像團會動的蒲公英。阿野蹲在旁邊調試保溫燈，額前的碎發沾著點飼料末，側臉被暖光映得格外柔和。

“張叔說這是本地的土雞種，”他調大了保溫燈的功率，“比城里賣的肉雞能扛凍，冬天也能下蛋。”他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小布包，里面是幾片曬干的艾草，“墊在雞窩里，能防寄生蟲?！?

林微言伸手碰了碰玻璃，指尖的溫度在水汽上暈開一小片霧?！八鼈兒眯“?，”她看著最小的那只雞崽，正被同伴擠到角落，“會不會搶不到食？”

“不會，”阿野往食槽里撒了把碎米，動作輕得像在給山參苗施肥，“我觀察過，這小家伙最機靈，總能從縫隙里叼到吃的。”他忽然笑了，“跟你第一次來天麻谷時一樣，看著嬌氣，其實韌勁大著呢?！?

正說著，院門外傳來摩托車的轟鳴。大黃警覺地豎起耳朵，喉嚨里發出低低的嗚咽。林微言抬頭，看見陳助理穿著雨衣站在柵欄外，手里拎著個文件袋，褲腳沾滿了泥，顯然是從城里一路趕來的。

“林總，不好了。”陳助理的聲音帶著急惶，隔著雨簾喊，“鼎盛集團的破產清算出了問題，他們想把之前挪用的資金算到我們培育室頭上！”

林微言的心猛地一沉。她接過文件袋，手指剛碰到紙張就被雨水打濕，字跡暈開了幾個字，卻依然能看清“連帶賠償”的字樣?！八麄冊趺锤?？”她的聲音有點發顫，不是怕，是氣——那些人明明已經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居然還想拖無辜的人下水。

阿野把她手里的文件抽走，三兩下撕成了碎片，扔進雞窩旁的垃圾桶?！皠e理他們，”他拽著她往木屋走，“天塌下來有我頂著，你現在不能動氣?！?

林微言這才想起自己隆起的小腹——已經五個月了，肚子像揣了個圓滾滾的天麻。她摸了摸肚子，里面的小家伙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情緒，輕輕踢了一下，像在安慰她?！拔覜]事，”她反握住阿野的手，“就是覺得他們太過分了?！?

“過分的人自有天收。”阿野把她按在木椅上，轉身去燒姜湯，“老張說當年他種的果樹被野豬啃了，氣得要去打野豬，結果第二年那片地長出了新苗，結的果子更甜?！彼伬锶恿藟K紅糖，“事都有兩面性，說不定是好事。”

傍晚雨停時，教授帶著林業局的人來了。為首的王科長握著阿野的手，笑得眼角堆起皺紋：“我們查過了，鼎盛的賬跟你們培育室沒關系，反而啊，他們非法開采藥材的證據，還是你們之前提交的天麻標本幫了大忙?！?

阿野的眼睛亮了：“真的？”

“當然是真的，”教授拍著他的肩膀，“王科長說要給你們發個‘野生藥材保護先進單位’的牌子，下周就送來?！彼鋈粶惤治⒀?，壓低聲音，“我看這肚子形狀，像個小子，以后肯定能幫你打理培育室。”

林微言的臉一下子紅了，摸了摸肚子笑：“不管是小子還是丫頭，能認識天麻就行?！?

王科長走后，張叔端來一盆剛燉好的天麻烏雞湯，湯面上飄著幾粒枸杞，香氣漫過木桌，鉆進鼻腔時帶著點甘醇的暖?！岸嗪赛c，”老人往林微言碗里舀了勺湯，“這烏骨雞是我托人從山里買的，補身子?！?

阿野正給雞崽換墊料，聽見這話回頭笑：“張叔偏心，我上次受傷，您也沒給我燉烏雞湯?！?

“你是糙漢子，跟微言能比嗎？”張叔瞪了他一眼，卻往他碗里夾了塊雞腿，“多吃點，晚上還得守培育室呢?！?

夜里，林微言被一陣細碎的響動驚醒。她摸了摸身邊，阿野的位置是空的，被子已經涼了。窗外的月光透過木窗欞照進來，在地上投下格子狀的光影，她披上阿野的外套，循著微光往培育室走。

暖棚里的保溫燈亮著，阿野蹲在雞窩前，手里拿著根棉簽，正給那只最小的雞崽喂食。小家伙的絨毛已經干了，變成淺淺的黃色，此刻正啄著棉簽上的碎米，發出“唧唧”的細響。

“怎么不睡？”林微言走過去，把外套披在他肩上，“著涼了怎么辦？”

“這小家伙好像有點感冒，”阿野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雞崽，“我守著點，別出什么事?！彼鋈晃兆∷氖?，貼在自己臉上，“白天的事別往心里去，有我呢?！?

林微言靠在他背上，聽著他沉穩的心跳，忽然覺得那些關于賠償的煩心事，都像窗外的霧氣，天亮就散了。她想起第一次在陽光房見他時，他說“植物得等”，現在才明白，等待里藏著的不是被動，是像守護雞崽一樣的耐心，是像培育天麻一樣的篤定。

“阿野，”她輕聲說，“等孩子出生了，我們教他認野山參好不好？告訴他哪是蘆頭，哪是須根，哪是珍珠點?！?

“好啊，”阿野轉過身，把她摟進懷里，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再教他種虞美人，告訴他這是媽媽最喜歡的花?！彼鋈坏皖^，在她肚子上輕輕吻了一下，“還要教他，遇到困難別害怕，就像這小雞崽，再小也能從縫隙里找到吃的?！?

保溫燈的光暈在兩人身上流動，像層柔軟的繭。雞崽們在窩里擠成一團，發出均勻的呼吸聲，和培育室里山參苗生長的細微聲響交織在一起，像首關于新生的歌謠。林微言知道，無論外面有多少風雨，只要守著這片暖棚，守著身邊這個人，守著肚子里的新生命，就能像那些天麻和山參，在屬于自己的土地上，扎下最深的根。

第二天一早，林微言發現雞窩旁多了個小小的木牌，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雞堅強一家之主”。阿野正給雞崽喂新煮的小米粥，看見她笑，撓著頭說：“張叔說給它們起個名字，好養活。”

林微言拿起手機，給陳助理發了條消息：“鼎盛的事不用管了，我們下午去拍培育室的宣傳照，教授說要登在植物保護雜志上。”她看著保溫燈下毛茸茸的雞崽，忽然覺得生活就該是這樣——有需要守護的小生命，有值得期待的新希望，有身邊這個人，用最質樸的方式，把日子過成最暖的模樣。

傍晚的陽光透過培育室的玻璃，把雞崽的影子投在墻上，像一群跳動的小音符。林微言坐在木椅上，看著阿野給山參苗澆水，他的動作比以前更輕柔了，大概是怕驚擾了角落里的新生命。大黃趴在門口打盹，尾巴掃著地上的艾草葉，發出沙沙的響。

“你看，”林微言指著雞窩，“那只最小的雞崽，現在敢搶食了?！?

阿野放下水壺，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握住她的手貼在自己臉上?！熬拖衲阏f的，”他的聲音帶著笑意，“好的東西，總會慢慢長大的?！?

遠處的天麻田在暮色里泛著墨綠，培育室的暖光透過玻璃，在地上畫出一片溫柔的亮。林微言知道，這里的故事還會繼續——小雞崽會長大下蛋，山參會結出新的種子，肚子里的孩子會在某個清晨或傍晚降生，她和阿野會守著這間木屋，這片培育室，把日子過成最踏實的模樣，像天麻依賴著蜜環菌，像野菊守著春天，永遠溫暖，永遠充滿希望。

而此刻，張叔站在竹棚下，看著培育室里相擁的兩個身影，悄悄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鍋里燉著的烏雞湯還在咕嘟作響，香氣漫出來，混著艾草和小米的清香，像首關于傳承與新生的歌謠，在苗圃的暮色里，輕輕流淌。他知道，有些生命一旦扎根，就會像這暖棚里的光，永遠明亮，永遠在時光里，孕育出最動人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