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的雨絲帶著點纏綿的涼，打濕了苗圃的野菊田。林微言蹲在木屋前，看著阿野用竹篾扎花門，青黃的篾條在他手里彎出漂亮的弧度，像被馴服的溪流。“再往左邊挪半寸，”她用手指比劃著，“對稱才好看。”

阿野抬頭時，額前的碎發沾著雨珠，順著下頜線往下滴。“你們城里人的講究就是多，”他嘴上抱怨著，手卻誠實地調整了篾條的角度，“在山里，能開花的都是好東西，哪管什么對稱。”他忽然從帆布包里掏出個布包，里面是枚用紅繩系著的銅扣，上面刻著對交纏的蘭花，“張叔給的，說這是他年輕時給老伴做的，讓我們當門環。”

銅扣帶著經年累月的溫潤，林微言摸了摸上面的刻痕，能感覺到老手藝人的用心。“真好看，”她把銅扣遞給阿野，“你掛上試試。”

花門剛扎好，院門外就傳來汽車喇叭聲。林微言抬頭，看見母親坐在陳助理的車里，正隔著雨簾朝她揮手，副駕駛上堆著幾個紅布包，鼓鼓囊囊的，像是裝著嫁妝。“你媽比你還急，”阿野幫她理了理被風吹亂的頭發，“上周就打電話問我，要不要請吹嗩吶的班子。”

林微言笑出聲，想起母親翻箱倒柜找老相冊的樣子，說要給她看看“當年你爸怎么追我的”。原來無論是山里的質樸還是城里的熱鬧，到頭來都藏著對新人的祝福，像野菊和天麻，看似不同，卻能在同一片土地上扎根。

母親一進門就拉著林微言看嫁妝：“這是我給你繡的被套，上面的牡丹是你姥姥教我的針法”“這對銀鐲子，是你太奶奶傳下來的”。她忽然壓低聲音，往林微言手里塞了個小盒子，“里面是避孕藥，別聽那些老說法，自己的身體自己做主。”

林微言的臉瞬間紅了，把盒子往口袋里塞時，被阿野撞見。他撓了撓頭，轉身假裝檢查花門，耳朵尖紅得像熟透的山楂。母親在一旁笑得直拍手：“這小子，還挺害臊。”

傍晚雨停時，教授帶著學生們來了。幾個年輕姑娘圍著花門嘰嘰喳喳，說要幫忙編花環，男生們則被阿野拉去搭涼棚，木槌敲在木樁上的聲音“砰砰”響，像在給春天打節拍。“沒想到阿野老師還有這手藝，”有個女生指著花門上的銅扣，“這花紋比商場里賣的還好看。”

阿野的臉更紅了，蹲在地上給天麻澆水，水管的水濺了他一褲腳也沒察覺。林微言走過去，幫他擰好水龍頭：“別理他們，你編的花門最好看。”

婚禮當天，天放了晴。陽光穿過野菊田，把露水照得像撒了把碎鉆。林微言穿著母親年輕時的旗袍，領口別著那片野櫻花標本，是阿野特意找出來的，說“第一次見你就覺得你像櫻花，好看又熱鬧”。

花門被野菊和虞美人纏繞著，重瓣的野菊像團小小的太陽，單瓣的虞美人則像展翅的蝴蝶。張叔穿著新做的藍布衫，手里捧著本舊字典當結婚證，大黃脖子上系著紅綢帶，蹲在花門旁，尾巴掃得地上的花瓣亂飛。

“吉時到！”張叔清了清嗓子，聲音洪亮得像敲鑼，“新人拜天地！”

林微言和阿野對著遠山鞠躬時，山風卷著野菊的香氣撲過來，吹起她的旗袍下擺，露出腳踝上的紅繩——是用培育室的麻繩編的，阿野說“這樣就像把天麻谷的福氣系在你身上”。

交換信物時，阿野從帆布包里掏出個木盒，里面是枚用野山參根雕的戒指，紋路天然帶著點纏繞的意趣。“教授說這參有五十年了，”他的手有點抖，把戒指套在她無名指上，“根須纏著長，像我們。”

林微言把準備好的禮物遞給他——是支鋼筆，筆帽上刻著他的名字，是用爺爺留下的那支鋼筆改的。“以后記培育記錄，”她踮起腳，在他耳邊輕聲說，“不用總用鉛筆了。”

阿野的眼眶瞬間紅了，把她緊緊摟在懷里，力道大得像要把她嵌進骨血里。學生們爆發出善意的哄笑，母親在一旁抹眼淚，張叔則舉著相機，手抖得差點把鏡頭蓋掉下來。

午飯擺在臨時搭的涼棚下，張叔燉的天麻雞湯香得讓人直咽口水，教授帶來的自釀米酒帶著點野菊的甜。有個學生起哄讓阿野講他們的故事，他撓著頭，半天憋出一句：“就是她來采天麻，我覺得她像株城里的多肉，后來發現……其實是朵野薔薇，帶刺，卻活得熱鬧。”

林微言笑著捶了他一下，卻被他反手握住手。陽光透過涼棚的縫隙落在他們交握的手上，戒指和鋼筆的金屬光澤混在一起，像幅溫暖的畫。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陽光房見面的場景，那時的他們誰也想不到，會在這片山野里，以這樣的方式，把彼此的名字刻進生命里。

下午送客人離開時，林啟明也來了，手里拎著個禮盒，里面是套嶄新的茶具。“爺爺要是看見你現在的樣子，肯定很高興。”他的語氣里帶著真誠的歉意，“以前是我不對，總覺得城里的才是好的。”

“都過去了。”林微言接過禮盒，“有空來玩，阿野泡的野菊茶很好喝。”

林啟明走后，阿野拉著林微言往培育室走。恒溫箱里的野山參已經結了籽，飽滿的紅果像撒了把瑪瑙。“教授說這些籽能種出更好的苗，”他指著參葉上的露珠，“就像我們，以后也會有自己的小芽。”

林微言的臉一下子熱了，想起母親塞給她的小盒子，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無名指上的根雕戒指。夕陽把培育室的玻璃照得發亮，山參的影子投在墻上，像棵小小的樹，根須纏著，枝葉也纏著。

傍晚的風帶著點涼意，兩人坐在木屋的門檻上，看著夕陽把花門染成金紅色。大黃趴在腳邊，嘴里叼著片虞美人花瓣，尾巴掃著地上的落英，發出沙沙的響。“你看，”林微言靠在阿野肩上，“花門真的很好看。”

“以后每年都給你扎一個，”阿野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溫度透過皮膚傳過來，“用野菊，用虞美人，用所有你喜歡的花。”

月光慢慢爬上來時，花門上的銅扣在夜色里閃著微光，像顆小小的星。林微言看著培育室的方向，那里亮著燈，山參籽在恒溫里積蓄著力量，像個關于未來的秘密。她知道，這場在花門下許下的承諾，會像天麻依賴著蜜環菌，像野菊守著春天，在往后的歲月里，慢慢長成最堅韌的模樣，年復一年，生生不息。

而此刻，張叔站在竹棚下，看著木屋前相擁的兩個身影，悄悄往灶膛里添了把柴。鍋里溫著的天麻雞湯還在冒著熱氣，香氣漫出來，混著野菊和虞美人的芬芳，像首關于相守與圓滿的歌謠，在苗圃的夜色里，輕輕流淌。他知道，有些緣分一旦開花，就會像這野菊田，永遠熱鬧，永遠溫暖，永遠在時光里，綻放出最動人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