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璉微微笑道：

“老祖宗，區區小事，不值一提。為了讀書，多少人三更打火五更雞，孫兒與他們比起來，還是差得遠了。”

賈母溫和道：

“你能有如此覺悟，可見是老天庇佑賈家……

我聽說，院試之時，又有波折橫生，可有此事？”

賈璉面色一動，沉吟道：

“是有些麻煩。不過祖母放心，此事已有處置，不會影響孫兒的。”

賈母也不多問，連連嘆息道：

“這就好！這就好！好孩子，你是個有本事的。我們老了，以后府上還是要靠你頂起門楣來。”

……

這幾日以來，天氣不佳。

云層間總是一副黑翳壓頂，風雨欲來的架勢，連街面上的行人都少了些。

而院試放榜那日，貢院前仍是人山人海。

賈璉卻未曾前去，自己依舊在翰墨軒里樂得清閑。

他已聽徐明德說過，那日店中來了兩位奇怪男子，一人神色威嚴，一人面白無須，恐是貴人帶著太監前來。

而掌柜不在店中，自己的底細倒是讓小伙計給宣傳個底掉。

賈璉不由暗暗搖頭。

徐明德見了，慌忙賠笑，便要斥責那嘴快的伙計，卻被賈璉攔住。

“無妨，此事多說已經無益，下次遇人謹慎些便是。”

那才知道自己惹了禍的小伙計連連感激，對賈璉則是敬佩之余，更加殷勤。

忽聽外面一陣喧嘩，徐明德滿臉喜色地奔來：

“璉二爺！榜首！您是又名列榜首！如今已是院試案首了！”

“二爺連中三個案首，真是天縱之才，世間少有，可喜可賀啊！”

看榜人群中，鄭明遠掩面顫抖不止，心如死灰，死死盯著榜上的“賈璉”二字。

忽而，他猛地轉身推開眾人，狂奔而去。

當夜，薛家別院，密室之中。

“廢物！”

一只茶盞砸在鄭明遠額頭上，鮮血頓時流下。

陰影中坐著個華服男子，教人看不清面色。

他渾身被氣得抖動，怒不可遏：“連這點事都辦不好，我養你有何用！”

鄭明遠則已棄了文人體面，在那華服男子腳下顫抖，如同走狗一般。

他連連哀求道：

“貴人息怒！那賈璉實在狡猾，不知怎的，竟識破了我們的計劃……”

鄭明遠心中恨極，暗自忖度，只恐是陳景云那個不爭氣的弟子，泄露了自己的計劃。

等回到書院，看老夫不……

“閉嘴！”

那男子一腳踹在鄭明遠肩頭：

“你可知為了這事，我的暗子都被牽連了！豈不是盡廢我的布置？”

他眼中兇光閃爍：“既然文的不行，那就來武的！”

鄭明遠驚恐抬頭：“貴人的意思是……”

那男子獰笑：

“院試不成，不是還有機會？若賈璉突然出了變故……”

榮國府中。

夜色微涼，本應清洌如水，此時卻是喧嚷非常。

榮府大擺宴席，慶賀賈璉連中案首，得小三元之喜。

席間，東府的賈珍與賈蓉父子，也是攜尤氏與秦氏一道過來。

觥籌交錯，賓主盡歡之間，賈璉觀那秦氏云鬢花顏，風流裊娜，自有一段嫵媚情態。

但因分席甚遠，許是酒醉，一時看不清楚。

只覺得那秦氏的目光，倒總是似有似無地往自己臉上瞧。

而待到賈璉果真順著望去，此女子又沒事一樣地悄垂螓首。

如此反復幾次，賈璉倒有些不自在。只覺此女雖美，終究若禍水之流。

與其細細觀之，倒不若如隔云端，也是能有些霧里看花之趣了。

酒過三巡，賈璉因不喜此虛偽熱鬧場面，借故離席，獨自來到后花園醒酒。

此時星辰正好，月光如水，清澈見底。遠遠觀之，若泛舟于碧波之上。

賈璉倚在一株老梅樹下閑坐，仰頭望著滿天星斗。

如今，自己已是連中了小三元。

這本應是讀書人夢寐以求的榮耀，他卻感到一絲莫名的疲憊。

只覺前路依舊渺茫，自己雖有些東西傍身，終究是缺了點什么。

席間眾人那些笑臉恭維，都有些讓他心生厭倦。

依賈璉所想，今日雖喜，卻不如當日經義嫻熟時，萬卷皆在心頭，文辭倚馬可待，比之一日千里的快意。

每日都能有所進益，這才是他心中所求的快樂。

賈璉倚樹而坐，有些酒意上臉，隨口吟道：

“何當放棹江湖去？……”

“二爺真是好雅興。”

一個低沉的聲音忽然從身后傳來。

賈璉渾身一緊，暗嘆自己草率，竟未發覺身后有人，迅速轉身。

只見一黑衣人站在三步之外，月光昏沉，瞧不清面容，只有一雙眼睛閃爍著冷光。

“閣下何人？如何進得我榮國府內院？”

賈璉強自鎮定，右手已悄悄摸向腰間。

黑衣人輕笑一聲：“璉二爺不必緊張。在下不過是來傳個話。”

“什么話不能青天白日里說，需要夜闖私宅？”

賈璉瞇起眼睛，心中警鈴大作。

“有人托我告訴二爺，適可而止。”

黑衣人向前一步，星光照在他半邊臉上，映出一道猙獰的疤痕：

“連中小三元固然風光無限，只是人可不能貪心。

未來之路荊棘叢生，險阻重重，二爺享風流富貴即可，何必以身犯險？”

賈璉冷笑：“原來是為此而來。不知是哪位貴人，如此關心賈某前程？”

“二爺是聰明人。”

黑衣人又逼近一步：

“退一步，則海闊天空，各自得益。若是執迷不悟……”

話音未落，黑衣人突然暴起，一柄短刀直刺賈璉發際！

霎時間，竟掃下一縷碎發。

賈璉早有防備，側身閃避的同時拔出佩劍。

兩刃相擊，火花四濺。

“璉二爺還是身手欠佳，可不能光顧著苦讀。武藝需要多加練習啊！”

黑衣人嘲諷一聲，攻勢卻更加凌厲。

賈璉心中大驚，此人武功高強，絕非普通刺客。

他且戰且拖延，試圖引對方到開闊處。

兩人從梅樹邊支應到假山旁。

雖然劍光刀影，卻明顯可以看出，這黑衣人不過玩笑般，而賈璉已是應對無力。

“誰派你來的？”

賈璉喘著粗氣問道。

黑衣人冷笑不答，突然變招，一刀劃破賈璉左臂衣袖，鮮血頓時浸透錦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