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醫(yī)院走廊里靜得出奇。

實習排班剛換完，程知硯坐在醫(yī)生辦公室，低頭改著病歷記錄。他的動作一向干凈利落，書寫速度穩(wěn)定，字跡規(guī)整，干脆利落，可今天，不知怎的，筆下忽然慢了下來。

窗外的天光漸暗，落日把光線斜斜投在白墻上。

他聽見遠處走廊盡頭有幾個人在小聲說話，聲音若有若無地飄來。原本并不在意，直到其中一句話被風清清楚楚地送進耳朵——

“……沈予好像跟外科實習那個學長在一起了?！?

他握筆的手頓了一下。

沒有表情的臉一如既往，仿佛沒聽見那句話。但下一秒，紙上的筆跡卻已經(jīng)歪斜，墨色重得有些刺眼。

“我也覺得挺配的啊，”另一個女生笑著說，“那天圖書館看到他們坐在一起，肩碰肩，氣氛曖昧得不得了?！?

程知硯輕輕合上病歷本，手指壓著封面，靜了兩秒，然后站起身，走進藥品間。

門“哐當”一聲輕響，空氣驟然沉寂。

冷氣撲面而來，他站在藥柜前，仿佛要借這股涼意逼自己清醒。

可汗水已經(jīng)從掌心滲出，微微打濕了紙張的邊角。

他低頭盯著柜子上一排標簽，腦子里卻一片混亂。

她真的和別人……在一起了嗎？

他開始回憶那天圖書館的場景：她穿著淡黃色毛衣，頭發(fā)披在肩上，笑得溫溫的；她旁邊坐著那位外科實習學長，姿態(tài)放松，兩人之間沒有刻意保持距離，像是早就熟悉的朋友。

他明明也在那里，可她沒有看他一眼。

甚至這幾天，他們再沒有正眼說過一句話。

他以為自己可以忍受她疏遠，也曾告訴自己：她終有一天會離開。可當這一天真的來臨時，程知硯才明白——

那不是忍受，是失控。

他閉上眼，胸口一陣悶痛。

他從小被教導，理智是最重要的東西。他也一直相信，能壓住情緒、控制沖動的人，才能做好醫(yī)生。

可如今，那些他引以為傲的冷靜，在她面前，一點點潰敗。

“我是不是……真的失去她了？”

—

實習輪轉(zhuǎn)那周，沈予被調(diào)到骨科，和那位外科實習學長同組。

而程知硯臨時支援骨科，帶術前訪談。

午休時間，他推門進辦公室。

門沒鎖，他敲了兩下，再一推——

剛好看到窗邊沙發(fā)上的場景。

陽光灑在白袍上，沈予低頭翻著病歷夾，那位學長笑著對她說：“你要是以后考進我們組，我第一個搶你當搭檔。”

他的語氣自然，還順手遞了一支筆過去。

沈予沒接，只是笑了笑，淡聲說：“我還差得遠呢?！?

他們之間的對話不算親密，但氣氛柔和自然。兩個年輕人并肩坐著，窗外光線柔和，看上去……剛剛好。

程知硯站在門口，腳步微頓。

手里的病歷夾被他捏得起了褶。

學長抬頭，笑著打招呼：“喲，程醫(yī)生?！?

沈予也抬頭看了他一眼。

她的笑容在看見他那一刻明顯收了幾分，像是臨時收起了某種偽裝，目光帶著一絲避讓。

程知硯點了點頭，語氣淡得幾乎聽不出情緒：“你們聊完就下樓集合，五號床的訪談，我?guī)ш??！?

說完，他轉(zhuǎn)身離開，步伐果斷，沒有回頭。

沈予怔了片刻，輕輕收起病例本。

她的指尖用力掐著紙張邊緣，幾乎要壓出指甲印來。

—

風從窗縫里灌進走廊，冷得像深夜的手術室。

程知硯一路下樓，白袍被風卷起，他卻像沒感覺一樣快步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

氣她和別人說笑？氣她笑得溫柔，卻不是對著他？還是氣……她對別人都能這樣輕松親近，而對他卻總是小心翼翼？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的一幕。

那年冬天，圖書館窗邊，她穿著棉麻圍巾，悄悄在他桌角放了杯熱牛奶。牛奶還是熱的，她卻匆匆走了，連眼神都不敢多留。

還有她曾經(jīng)偷偷穿和他一樣的白鞋，在他傷口縫合失誤后，一整個下午陪著他復盤病案，卻一言不發(fā)。

那時候，他知道的。

他知道她喜歡他，知道她在等。

可是他沒有回應。他把承諾放在第一，把她放在后頭。他以為自己還能撐得住，可現(xiàn)在才明白：

不是她不愛了，是他太慢了。

—

沈予坐在空蕩的更衣間里，一只手捏著手機。

屏幕上還停留著她給好友發(fā)的消息：“我真的不想再等他了?！?

她沒有哭，眼眶也不紅，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靜。

她愛了程知硯八年，從試探到靠近，從失望到沉默。

她曾經(jīng)以為，只要她不說出口，他就不會拒絕。

只要她安靜地喜歡，他總有一天會感受到。

可她沒想到，這樣的等待，只會讓人越來越冷。

不是不愛了。

是終于承認，他不會來。

—

那天晚上，程知硯坐在病房走廊的長椅上。

手機握在掌心，屏幕黑著，他卻盯了很久。

沈予的名字，躺在通訊錄第一行。

他猶豫再猶豫，手指懸停在“發(fā)消息”按鈕上，卻終究沒按下。

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么。

說“我喜歡你”？太遲了。

說“別跟別人好”？他有什么資格？

他低頭望著自己修長的手指，忽然覺得無比荒謬。

外頭的走廊有風，冷得像醫(yī)院深夜的空氣。

程知硯一路下樓，步伐極快，白袍下的衣角被風吹起，他卻像沒感覺。

手指還在握著資料夾，關節(jié)處泛著白。

他不習慣這種情緒。

他從小理智，習慣克制。他總告訴自己，“只要忍住，就不會痛。”

可現(xiàn)在他才知道：

有一種痛，不是尖銳，是鈍感，是后知后覺的慌亂，是你終于想回頭，卻發(fā)現(xiàn)那人不等你了。

他不習慣慌，不擅長后悔。

可那一刻，他真的有點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她的笑，不再是為他。

她的未來，已經(jīng)有別人參與。

她的溫柔，已經(jīng)被別人擁有。

而他，才剛剛意識到——他不是不在意，他只是太慢了。

她不是不喜歡他了，她只是……不想再等一個永遠不回應的人了。

她的愛從來不是纏人，是靠近，是克制，是等候。

可沒有人可以一直等。不是每一個沈予，都能把心放在你這里，放一整個冬天，還什么都不說。

他低頭看著手里那份資料。

紙上還有她剛才批注的字跡，工整、冷靜，沒有一絲多余。

跟她現(xiàn)在的狀態(tài)一樣。

不打擾，不靠近，也不留戀。

程知硯閉了閉眼。

他第一次，真的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