術后交班結束那晚，醫(yī)院大樓外的燈一盞盞亮起。

天空剛擦過一片淺藍，夏末的風吹在皮膚上，帶著干凈的藥水味和淡淡的疲憊。

沈予剛從護士站走出來，手里拿著一份實習記錄。

她的眼睛有些澀，下午的會診延長了不少時間，主治在最后提到一個病例，讓她回去再查資料補充分析。

她沒有任何怨言，只是下意識地揉了揉眉心，打算回宿舍休息，一拐彎，卻在走廊盡頭看見程知硯站在那里。

他站在窗邊，手插在白袍口袋里，眼神藏在陰影下，看不清神情。

她本想裝作沒看見，繼續(xù)往前走。

可他忽然開口：

“你最近……很忙？”

語氣低低的，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久違的熟悉感。

沈予腳步一頓，語氣平靜：“你不是已經(jīng)知道我排進骨科了嗎？”

話語不咸不淡，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

程知硯沒接話，像是被她的冷淡堵了一下，喉結輕輕滾動了幾下，薄唇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

走廊陷入短暫的沉寂。

光影在地上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仿佛在彼此靠近，又始終不交匯。

過了一會兒，他忽然低聲問：

“那個學長，你跟他很熟？”

沈予抬頭看他，眼里一瞬間有種快要碎掉的情緒。

“你到底在做什么，程知硯？”

他喉結輕輕滾了一下，沒有回答。

沈予笑了一下，卻比哭還難受：“你問這個問題，是作為誰？”

她的語氣不疾不徐，卻像鋒利的刀。

程知硯抬頭看她，眼里一閃而過的情緒太復雜——有嫉妒，有害怕，有懊悔。

可他說不出口。

沈予眼神一點點冷下來：

“你說你不要愛情，說你不談感情，說你的愛情不給任何人。你一直在退，一直在拒絕我。”

她語氣沒起伏，卻一句比一句扎人。

“現(xiàn)在你又來問我，跟別人熟不熟？”

“你到底想要什么？”

走廊一陣沉默。風吹起她的發(fā)梢，也吹得他心里的理智一寸寸崩開。

程知硯低頭，手指藏進衣兜，攥緊成拳。

他說不出口“我喜歡你”。

說了，就等于背叛了自己立下的承諾。

可不說——她真的就要走了。

——

第二天晚上九點，住院部比平時更安靜，只有護士偶爾路過的腳步聲。

沈予剛查完房，正要從值班室出來，一回頭，就看見程知硯站在門口。

他的臉藏在燈光后的陰影里，眼神沉沉的，像藏著太多話沒說完。

“你有事？”她聲音很淡，甚至有點冷。像是昨晚的情緒還未完全散去。

他沉默兩秒，開口時聲音低啞：

“我勸你，別靠近他。”

沈予一愣，眉心輕蹙：“你在說誰？”

“那個學長。”

程知硯抬頭，盯著她的眼睛，“你最近跟他走太近了。”

沈予沒說話，只是神情一點點冷下去。

他見她不回應，語氣忽然加重：

“你知道醫(yī)院里都在傳他什么嗎？說他跟很多女生曖昧、關系不清。”

“你別太天真。”

沈予盯著他看了幾秒，輕輕開口：

“你來告訴我這些，是以什么身份？”

程知硯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沒說話。

沈予嘴角勾起一點諷刺的笑，像被踩痛的貓，卻還是倔強：

“你是我導師？朋友？還是……”

她頓了一下，輕聲問出最后那句：“喜歡我的人？”

空氣陷入死寂。

程知硯一句話都沒接，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沈予輕聲嘆了一口氣，像是終于死了心：

“你不喜歡我，那就別干涉我生活。”

“如果你不是想留下我，就請你別把我推開后，再來阻止我往別的方向走。”

她說完，轉身離開，腳步穩(wěn)得嚇人。

程知硯站在原地，連呼吸都小心翼翼。手指僵在白袍口袋里，指尖攥得發(fā)白。

他終于說出了在意，卻還是沒能承認“我喜歡你”。

而她這一次，真的不會再等了。

——

清晨，醫(yī)院圖書館。

天剛亮，窗外灰蒙蒙的光灑進來，打在桌上泛著舊木紋的書面上，像一層靜靜鋪開的薄霜。

沈予坐在自習室角落的位置，翻著實習手冊，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她腦子里一直回蕩著那天走廊上程知硯說的那句話——

“別靠近他。他不是好人。”

但他說完之后呢？他轉身就走了。

沒有解釋，沒有理由，更沒有——喜歡。

她長久以來的耐心，似乎真的被耗盡了。

也許，這一次，她是真的要死心了。

這時，外科實習組的一個學姐坐在她旁邊，一邊寫病例一邊小聲感嘆：

“你們這組程醫(yī)生啊，真的太難靠近了。長得帥，技術好，性格卻冷得像手術刀。”

沈予輕輕一頓，沒說話，只是低頭繼續(xù)抄寫。

學姐忽然笑了笑，小聲湊過來：“不過，他對你倒是特別。”

沈予心口一緊，抬頭看她：“什么？”

學姐像說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一樣湊得更近了些，壓低聲音：

“他不是對誰都這樣。有次我問他關于你提交的報告問題，他還主動替你解釋，說你那天趕兩頭值班，做得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沈予怔住，心跳忽然亂了。

“還有那次你發(fā)燒沒請假，他自己跑去找你說‘今天別來了’。”

“我們都以為你們在一起了，他當時眼神真的嚇人，好像誰都不許碰你。”

沈予手里的筆不知何時停住了。

她想說：“沒有，我們沒在一起。”

但她突然說不出口。

因為她忽然意識到：

原來他不是沒感情，

他只是，一直在忍。

——

從第一次靠近開始，他就從未真正接納她。

她一次次試探、靠近，像在攀一座陡峭的山，他卻總是在她快要抵達的時候輕輕后退一步。

她以為，那是拒絕，是冷淡，是不愛。

卻從未想過，那其實是“克制”。

他沒有不動心，只是比她更早認清自己不能越線的現(xiàn)實。

他是實習導師，她是學生。

他不允許自己出差錯，不允許感情影響判斷，不允許放縱心動去毀掉清晰的界限。

所以他控制、壓抑、疏離。

卻在她發(fā)燒時第一個出現(xiàn)在她身邊，在她壓力大到快撐不住的時候替她解圍，也在別的實習生面前，用近乎隱秘的方式為她擋掉風言風語。

沈予眼眶有些酸。

那些她看不見的細節(jié)，原來一直在悄悄發(fā)生。

她以為她一個人在捧著喜歡走，他冷眼旁觀。

結果從頭到尾，他都沒有真正放下過她。

只是他從不說，從不表現(xiàn)。

她誤會了太久。

原來他不是不喜歡她，

是他不敢讓這份喜歡越界，

因為一旦承認，就再也無法收回。

而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承受得起那個后果。

沈予手指輕輕攥緊筆，壓在紙面上的字一筆一畫，終于重新寫了下去。

可她知道，自己心里，有什么悄悄地，動搖了。

也許這一次，她不會那么輕易死心了。

因為她終于明白了一件事——

不是他不曾靠近，而是他始終在原地，用盡全力克制地喜歡著她。

只是她以前看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