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圖書館外，風比白天更冷，空氣里混著潮濕的草木味，還有零星幾片落葉被風裹著，在石板路上打著旋。路燈昏黃，灑在地上斑駁一片，把人的影子拉得細長而孤獨。

沈予抱著書本，從自習室緩緩走出。她低著頭，肩膀微微聳著，被風吹得縮了縮脖子。天已經完全黑了，學校的燈光稀稀落落地灑在小路上，橙黃得像秋天的顏色。

她臉頰還殘留著學習后的余熱，呼吸里帶著紙張與墨水的味道，手機屏幕上還停留著一條剛打完的消息。

剛準備點發送，耳邊忽然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

“你跟他，很熟？”

沈予手一頓，手機差點沒拿穩。

她下意識抬頭。

不遠處的燈柱下，程知硯穿著黑色風衣站著，半邊臉埋在陰影中，神情難辨。他的出現沒有任何預兆，就像藏在她生活邊角的一道長久未愈的傷。

她眉心微蹙：“什么？”

他往前走了一步，站得離她更近了，嗓音低低的，卻藏著一種逼近的力度。

“今天下午，你和他一起進圖書館，說笑得很自然。”他目光落在她臉上，眼神冷靜得幾乎冰冷，“走得挺近的。”

沈予沒說話，只是慢慢把書本塞進書包，動作不快，卻也毫無停頓，像是在刻意抽離這場突如其來的質問。

她背好書包，側過身準備離開。

但他忽然追了一步，壓著嗓音的力氣有些失控：“沈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沈予腳步一頓，像是被什么扯住了。

風拂過她耳邊，帶著一絲細微的涼意。

她沒有立刻轉頭，而是靜靜站著，像是聽到了某種舊時代的回聲。四周仍有人走動，但她的世界忽然安靜下來，仿佛只剩下心跳與呼吸。

良久，她輕笑了一下。

聲音極輕，卻冷冽如冰。

“我在做什么？”她緩緩回頭，眼神干凈又直接，“我在過正常的生活。為什么不能？”

她站在昏黃的燈光下，仿佛所有的委屈與掙扎都在這一刻歸于平靜。

那句“為什么不能”，問得理直氣壯，也問得格外沉穩。

程知硯沒有回答。他站在那里，身形挺拔，卻沉默得像座雕像。

沈予望著他，深吸一口氣，聲音一字一句地落下來：

“你明明知道我喜歡你。”

“從你每次假裝沒看見我、卻總剛好避開我開始，你就知道了。”

“我不是沒感覺的。”

“你走過教學樓東側的時候，總是在我剛好在陽臺的時候路過；你和朋友吃飯，總挑我們社團附近的餐廳；你說你不想談感情，卻一直關注我的朋友圈更新，從不點贊。”

她說著，眼里有一點點發紅，但依舊克制得不讓淚掉下來。

“你明明在意。可你從來都不說。”

“你怕給希望，又怕承擔。你站在‘無辜’的安全邊界內，看著我一次次地靠近、再后退。”

她聲音低了幾分，卻更真切：“你躲著我，卻總在我靠近別人時出現。”

“你以為我看不出來？”

那一刻，程知硯垂下眼，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依舊沉默。

他的沉默，比否定更傷人。

沈予吸了口氣，聲音啞了幾分：

“你說你不想談愛情，說你的感情不會給任何人。”

“好，我信你。”

“我成全你。”

她垂著眼，睫毛微微顫抖，像是要把所有柔軟都藏起來：

“我退、我躲、不打擾你。不問、不纏、不哭。”

她抬起頭時，眼神里再沒有曾經那點小心翼翼的亮光。

那光，像一只等待春天的小獸眼里最單純的希望。可現在，它熄了。

“那現在呢？”

“我只是和別人聊了幾句話，你就來問我是不是‘很熟’？”

她定定地看著他。

“你憑什么問？”

風再次從兩人之間穿過，像拉開一道疏離的幕布，把他們徹底隔在了各自的世界。

程知硯張了張口，唇瓣顫了一下，卻依舊沒發出聲。

他想解釋，可他根本說不出理由。

他怕。他從來都怕。

怕一旦靠近，就無法掌控那種情緒的深度，怕一旦擁有，就不得不付出。

可現在，他怕的不是深情，而是她終于不等了。

沈予看著他，眼神里沒有責備，只有徹底看清后的釋然。

“怎么？程知硯？”

“你自己不要愛情，也要別人跟你一樣，不能談戀愛嗎？”

話音落下，時間仿佛停住。

路燈下，他們的影子被風吹得支離破碎，像某種殘存的聯系，也終于散了。

她沒有再等他回答。

因為她知道，答案她已經聽過了——他的沉默就是回答。

她轉過身，站了一會兒，像是做完最后的決心。

風把她的圍巾吹得凌亂，她也不再理會。

“我以為你不在意。”

“我以為你連我和誰聊天都不會看一眼。”

“你既然不要我，就別來干涉我想走的路。”

說完，她走了。

腳步平穩，一步一步，干脆利落，沒有回頭。

程知硯還站在那里，像被什么封印住了一樣。

他沒有追，也沒有說一句話。

風吹過他身側的衣角，他忽然覺得，比風更冷的，是自己錯過的那份回應。

她的背影堅定，像從沉溺中抽身而出的勇氣，步伐緩慢，卻沒有回頭。

**

沈予一直走，走到教學樓外的花壇邊，才緩緩坐下。

石椅冰涼，像她整晚的情緒。

她抱著膝蓋，把下巴擱在手臂上。風吹得她耳朵通紅，眼眶卻慢慢濕了。

她想起自己曾寫在日記里的一句話：

“如果你不伸手，我就不靠近；如果你轉身，我就不追。”

她做到了。

只是代價，是心口那種永遠說不出口的酸。

她不是沒幻想過他們的可能性。

不是沒想過，如果他哪怕主動一點，他們是不是可以試著走下去。

她也不是沒有等過他。

她以為哪怕他沉默、克制、不說出口——她也愿意一直站在原地等。

可是她終于明白，有些人，不是不愛，而是永遠不說。

她不想再等了。

這一次，她不會再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