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名教為籠困俊杰,竹林作帆濟滄海
- 家祖劉玄德,三興大漢
- 我的原子彈回來啦
- 3197字
- 2025-08-24 22:10:06
鐘雅走上前來,深深地看了劉奚一眼,眼神中充滿了復雜的情緒。
有惋惜,有無奈,更有幾分對他剛才那番話的隱憂。
他張了張嘴,最終卻只化為一聲長嘆,拍了拍劉奚的肩膀,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
因為這事上升到了禮的范疇,他身為士人,不太好反駁,也不能反駁。
他必須立刻回去,設法將此事的影響,控制在最小的范圍。
張虎垂著頭,不敢看劉奚的眼睛。
他知道,若不是劉奚巧妙的辯護。
自己面臨的恐怕不只是停職三月,而是直接革職查辦。
很快,堂內便只剩下司馬耀和他那群羽林郎,以及劉奚。
司馬耀緩步走到劉奚面前,臉上掛著酣暢淋漓的笑容。
“劉奚,你可還記得?”
他的聲音不大,卻充滿了快意,“當初你用一個孝字,當眾羞辱我,讓我下不來臺。”
他微微前傾,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你教我何為孝,今日我便教你,何為禮。”
他直起身子,放聲大笑,笑聲在這空曠的廳堂中顯得格外刺耳。
“這一報,還一報,滋味如何啊?”
劉奚沒有回答,只是抬起眼,用一種平靜無波的眼神,靜靜地看著他。
等到所有人離去,劉奚默默收回那雙靴子,也來到了走廊上。
往日里,總會有相熟或好奇的令史、書佐,主動上前來與他拱手見禮,熱情地請教一二。
而今天,這條路,卻變得異常漫長和寂靜。
他看見前方幾名度支曹的小吏正在交談,他們一看到劉奚的身影,便立刻噤聲,尷尬地別過頭去,假裝在看風景。
他看見左側廊下,一名曾向他請教過裝訂術的禮令史,本是迎面走來,卻在目光相接的瞬間。倉皇地轉身,鉆進了旁邊的一條岔路。
整個尚書臺,仿佛在一瞬間,為他豎起了一道無形的墻。
躲閃的眼神,和壓低聲音的竊竊私語,像針一樣,從四面八方刺來。
背禮狂徒,這個名號,至少短時間內從劉奚身上摘不掉了。
劉奚回到監造所后,一連數日都閉門不出。
院子里,新招募的工匠和流民們干得熱火朝天,叮當的錘擊聲、拉鋸的刺啦聲與人們的號子聲混在一起,充滿了勃勃生機。
但這股熱浪,卻似乎傳不進劉奚那間安靜的屋子。
他并非在沮喪,而是在復盤。
那日公堂之上的交鋒,自己不算輸得太狠,至少這監造所沒有被查封。
但是壞消息比預想的來得更快。
劉陽幾乎是撞進屋子里的,他手里捏著一張紙,臉色比上次聽到敕問時還要難看。
“兄長……”
他的聲音干澀沙啞,帶著一絲絕望。
“有個來自陳郡的士人,名字叫袁戚的……他在席上公開評價你。”
劉奚抬起眼,示意他繼續說。
劉陽深吸一口氣,像是要讀一篇悼文,將紙上的話一字一句地念了出來,聲音中充滿了屈辱和憤怒:
“劉奚此人善小慧,而不達大禮;工于籌策,疏于名教。’”
“‘譬之錦上作花,遠看燦然,近之則失其經緯;對坐可娛片刻,臨事便壞常章。’”
“‘智足以濟一域之務,敬不足以當廟堂之儀;巧能奪人之目,德不能服人之心。’”
“‘若不知內外之分、尊卑之序,終以小利相撓,大體遂虧。’”
每念一句,劉陽的臉色就白一分。念完,
他幾乎要將那張紙捏碎,憤憤不平地說道:“他這番話,看似句句公允,實則字字誅心啊。”
劉奚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知道,真正的攻擊來了。
朱整的彈劾,是明面上的刀槍。
而袁戚的這番評價,是殺人不見血的軟刀子。
之前自己在洛水旁一詩而留名,也得罪了那位陳郡的士人,這是落井下石來了。
“小慧”、“工巧”、“奪目”,這些詞看似在夸他聰明能干,卻死死地把他釘在了術的層面,而徹底否定了他在道上的資格。
伯父劉玄說過清濁的區別,越是干實事,便越落于濁流的范疇。
“不達大禮”、“疏于名教”、“壞了常章”,這才是真正的殺招。
這是在向整個士族階層宣告:劉奚,是一個不懂規矩的濁匠,一個只知奇技淫巧,卻無視圣人教誨。
他可以作為一個有趣的工具使用,但絕不能被接納為士人的一員,更沒有資格登上廟堂
這番評價傳播開來,比任何一道敕令都可怕。它會成為一個標簽,一個烙印,死死地貼在劉奚的身上。
從此以后,無論他做出多大的功績,都會被人用小利撓大體來輕易消解。
劉奚緩緩站起身,走到窗前,看著院中那些揮灑汗水的身影。
劉陽還在焦急地踱步。
“兄長,你倒是說句話啊,這可怎么辦?這名聲一旦壞了,咱們在洛陽就真的寸步難行了。”
劉奚沒有回頭,只是平靜地吐出了一句話,聲音里帶著一絲冰冷的笑意:
“他們終于發現,辯不贏我,便要用名教來殺人了。”
劉奚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他不得不承認,袁戚罵得很難聽,但也罵到了點子上。
他開始復盤自己穿越而來的這一個多月。
起初,一切都顯得異常順利。
從荀氏那里得到庇護,輕松拿下監造所的職位,招募人手。
他一度以為,憑借自己超越千年的知識和手腕,足以在這個時代站穩腳跟。
現在劉奚才幡然醒悟,那份順利,本身就是最大的陷阱。
一直以來過于依賴荀氏的名望了。
荀家的金字招牌,能為他敲開門,能為他擋住最初的風雨,能讓鐘雅這樣的官員對他另眼相看。
但這份庇護是有邊界的。當他觸及到士族階層最核心、最敏感的利益——也就是名教與禮法時,荀氏的名望便不再是萬能的通行證。
就來鐘雅,平日里如此威嚴,居然也不敢反駁一二。
其次,自己嚴重忽視了時代的鴻溝。
下意識地將椅子、高幫軍靴這些在后世看來再尋常不過的器物拿了出來,以為憑借其無與倫比的實用性,便能征服一切。
這就錯了。
他拿出椅子,推廣垂足而坐,在旁人看來,這不僅僅是換個坐姿,這是在挑戰禮的根基。
同樣,靴子也不僅僅是鞋。不同的服飾對應不同的身份,這是章法。
固然實用,卻也模糊了身份的界限,在那些士大夫眼中,這就是亂了規矩。
他一直站在一個現代人的視角,傲慢地認為自己帶來的都是好東西,卻忘了去理解這個時代的人們是如何看待這些東西的。
只看到了器物的實用價值,卻忽視了其背后沉重的文化與階級符號。
“有時候,推廣一樣超前的東西,不能只單純地推廣東西本身。”
劉奚喃喃自語,燭火映照下,他的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深邃。
“……還需要改變人的觀念。”
或者說,不能強硬地用一種新觀念去對抗舊觀念。
那無異于以卵擊石。正確的做法,是為新事物,找到一個舊體系能夠接受的名分。
他不能再以一個濁匠的身份去埋頭做事了。
他必須學會用士大夫的語言,在他們引以為傲的名教和禮法體系里,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找到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
想通了這一點,劉奚心中的郁結之氣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冷峻的清醒。他知道,接下來的戰斗,將不再是器物之爭,而是話語權之爭。
他要做的,不僅僅是造出更好的東西,更是要為這些東西,編織出一件最合身的名教外衣。
在這洛陽城中,最可怕的不是被人辱罵,而是被人遺忘。
如今,他劉奚的名字,恐怕已經隨著“軍靴案”和袁戚的“錦上作花論”,傳遍了上層士人的圈子。
雖然是惡名,但惡名也是名。
毀譽加身,總好過無人問津。
他忽然想到了前世的一個概念:所謂黑紅也是紅。
有些游戲作品,刻意去挑戰主流的政治正確。
反而能精準地吸引到另一批對現有游戲界秩序同樣不滿的擁躉。
這個道理,放在魏晉時代,竟然也驚人地適用。
當下的名教和禮法,就是這個時代的政治正確。
而公然違禮,甚至以狂放為榮,同樣有著巨大的生存空間,甚至能成為一種備受追捧的風流。
一個名字立刻浮現在劉奚的腦海中——竹林七賢。
那是一個時代的文化偶像。他們放浪形骸,越名教而任自然,蔑視繁文縟節,醉酒、服散、清談、裸奔。
樁樁件件都與禮背道而馳,卻被后世無數士人奉為圭臬,稱之為魏晉風度。
可見,在這個時代,守禮能獲得尊敬,而將違禮玩到極致,同樣能收獲名望。
“竹林七賢……”劉奚在心中默念著,開始仔細梳理這具身體原主的記憶,尋找著任何可能存在的聯系。
忽然,一個被忽略的細節被他從記憶的角落里翻了出來。
他的母族是襄陽向氏,在荊州算得上是望族。
但追本溯源,襄陽向氏其實是數百年前從河內郡遷徙而來的分支。
河內向氏!
劉奚的眼睛驟然一亮。
河內向氏中,出過一個雖然名氣不如阮籍、嵇康,但卻實實在在位列竹林七賢的人物。
向秀!
那個為《莊子》作注,被譽為“妙析奇致,大暢玄風”的向秀。
雖然算起來,自己和這位先賢早已是八竿子打不著的關系,血緣稀薄到可以忽略不計。
但在講究門第出身的晉代,這層關系就是一張可以拉來做大旗的虎皮。
剎那間,劉奚的思路豁然開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