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離開了客棧，沿著主街信步而行，他們就這樣一前一后的走著，鞋底與石板相觸發出輕微的聲響，像兩片飄零的落葉，不知道要隨風飄向何處。
終于在第三次經過熟悉的茶攤時，荀相和忍不住問：“君上，咱們這是要去哪？”
風棲攏了攏心神，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也不知為何下山之后來了秋水鎮。
大概是來見言君莫的，告訴那位蠢蠢欲動的祖師他回來了，他會處理好一切。
可在這之前，他想先看看。
是否值得。
“隨便走走。”
臨近出鎮時，他聽見幾個婦人嘆氣，大概是說長順家的孩子死了。
是病死的。
風棲卻覺得小孩病死算不得稀奇，盡管他死時尚且不到十歲，可這就是天命，怨不得誰。
長順家的孩子天賦極好，明年他就將離開秋水鎮，踏上修行之路。
可蒼天捉弄。
活著的人還要繼續生活，夫妻倆親口答應孩子，要好好活著。
風棲便問荀相和：“你覺得人間好嗎？”
“當然好了。”荀相和不假思索的回答。
“為什么？”從前嶼九也總會問他為什么，他都答得很好，可關于人間與否的問題，他看不清。
荀相和說：“若是從前君上問這個問題，我自然答不上來，自來了秋水鎮，我總是不自覺的去看凡世的街巷，辰時蒸騰冒起白煙，暮時油燈串成長河。”
“稚子追著紙鳶跑過青石板難免撞翻在地，有的孩子哭鬧著要回家，也有孩子跑過來安慰，發誓此后都不會讓她受傷。”
“少年的心思很簡單，只想著想做的事，便會為此一直走下去。”
“客棧的窗戶能看見一對老夫妻曬著太陽剝豆子，我就想，他們是不是這般恩愛了一輩子，或許也吵架。”
“我就見過一個年輕的婦人抽著竹條，威脅自家丈夫再敢徹夜不歸就跟他和離。”
“在人間，生老病死悲歡離合是常態，可他們認真活的勁兒，比九天之上的清冷有趣多了。”
“可諸多百姓對那仙門百家，莫不心懷敬畏，仰望如仙神，他們深知正是九天之上遺世獨立的仙人護佑著他們。”
世人都說仙門中人清冷孤傲，大抵是他們從未近身與之相處過。
“君上覺得人間如何？”
嘰里咕嚕說什么呢，風棲撇嘴：“人間不好。”
輪到荀相和問“為什么？”了。
“不為什么。”
風繞著路邊的野花打轉，花瓣顫顫巍巍的落下來，被風拖著，晃晃悠悠的飄向遠處，仿佛帶著山里的秘密急匆匆的趕往下一個地方。
風棲揚聲說：“去藥城。”
“君上不是說不調查魔氣來源嗎？”藥城正是落霞宗幾位弟子歷練之地。
“去買藥的。”風棲白他一眼，表示無語。
“不信。”荀相和追上腳下生風般趕路的人，說：“君上若需要藥草，直接讓嶼九先生送來罷了。”
“那你說說我去做什么呀？”風棲摸上某人的后脖領。
“君上當然是去找您的佩劍的。”荀相和求饒著說。
對哦。
找劍。
“不急。”風棲笑吟吟的瞥向荀相和：“先帶你去歷練歷練，增加實戰經驗。”
“去哪？”荀相和不由得一顫，突然產生一種不好的感覺。
“我有一份藥方，在抵達藥城之前你將其湊齊。”
那還去藥城買什么藥？
隨后又聽見風棲說：“至于藥方里有幾味藥，看你表現。”
荀相和卻有些擔心：“君上不妨先一步抵達藥城，只怕路途顛沛，恐牽動君上傷勢…”
風棲仍舊說：“無妨，沒事。”一類的話，荀相和便不敢再提了，他怕像師云卿那樣，被劍架在脖子上。
……
“師姐，下面可是有人？”
一隊修行者御劍從高空飛過，其中一人百無聊賴的四處觀望卻意外見到兩人行于荒野之中。
他們一行人一路疾行，卻在途中遭遇了鋪天蓋地的獸群，經過殊死搏斗才脫險，卻在奔逃的途中迷失了方向。
如今只能憑借模糊的直覺暫且前行。
“還真是，不妨去問問路。”
為首的妙齡女子看到這一幕，也有些覺得驚奇。
太奇怪了，此處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怎會有人出沒？
莫不是在外歷練的修行者，只不過一行兩人，怕是難以確保自身安全，若是帶著自家小輩出門歷練更有可能。
于是眾人便落了下來。
“兩位先生請留步，在下玉清宗弟子秦令音，有事想請教先生。”
幾人到來時荀相和已經下意識攔在風棲身前，風棲卻無所謂的將其撥開，說：“別一驚一乍的，有事請教而已。”
“你先說來聽聽。”對于禮貌之人風棲同樣也會以禮相待。
“小女子想請教先生，寂聲谷應往哪個方向走？”
風棲略微思索便說：“你們走錯了，應由此往北再行千里便到了。”
荀相和忽然開口：“正是這個方向吧？”
風棲瞥眼去瞧他，荀相和趕緊說：“寂聲谷依洛水而踞，背枕谷城山巒，正是醫閣立派之地，豈會記錯。”
聞言，秦令音趕緊應“是。”說：“正是此處，多謝前輩。”
她連稱呼都改了，直覺告訴她這二人絕非普通修行者。
這樣啊。
“記錯了。”風棲面上不見半分慚愧，繼而說：“既是順路，不妨同行可好？”
秦令音眸中微動，唇邊已浮起應允的笑，卻終是斂袖一揖：“實在不巧，尚有要務纏身，還望見諒。”
告別秦令音又行一段距離，荀相和好奇的問：“君上為何欲與其同行？”
“無聊。”
嗯？
意料之外的回答。
“不妨聽聽屬下給您講些趣事？”
“下次吧。”風棲果斷回絕，說：“你先去把藥方里的藥湊齊。”
共十味藥草，三味主藥，七味輔藥，風棲為其取名：三七丹。
羅浮山綿延千里，草木豐茂，所需藥草，想來能有大半。
寂靜的森林中，荀相和警惕的目光不斷在周圍的陰暗地方掃過，不知不覺間，他已經將那柄琉璃劍握在手中，隨時準備應對一些突發狀況。
然而…
半個時辰過去，周圍始終平靜，荀相和慢慢松懈，只踏著更輕快的步子，往羅浮山里面進發。
隨著腳步漸深，林間的晦暗逐漸褪去，待撥開最后一層樹葉，眼前豁然開朗，原來已經穿過了密林，出現在面前的是一面陡峭的懸崖，懸崖之下莽莽蒼蒼的森林若隱若現，宛如人間仙境。
風棲只提供了藥草名稱和粗略地特征描述，至于具體的生長習性、適宜環境、分布區域等信息，需要荀相和自行確認。
如此一來，荀相和便先走到了這里。
其中一位輔藥名青木藤，卷須或纏繞莖附著巖石縫隙，多長在土壤稀疏，光照充足的懸崖地帶。
視線在懸崖邊沿掃了掃，眼眸忽然一頓，似乎對于毫不費力便找到青木藤的結果很意外。
荀相和的目光在這株植物的身上掃了又掃，有些詫異的挑了挑眉，然后蹲下身子，便將其摘下。
只是僅憑一株是完全不夠的。
“君上在此稍等片刻。”言罷，荀相和縱身躍下懸崖，目光掃視著巖壁的每一道縫隙，或許在某個角落還藏著這種藥草。
“早去早回。”風棲隨便找了個樹蔭倚著。
懸崖上的確有很多“青木藤”，看上去幾乎一樣，卻有些微不同，他已經開始懷疑自己手上這株是否為青木藤了。
指尖剛要觸碰到葉片，忽覺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響，抬眼看去，竟是一排灰毛松鼠站在巖石的縫隙上。
這些松鼠仿佛成了精，手中捧著不知哪來的果子，見他看來，“吱——”的叫了一聲，便將手中的果子丟了過來，隨后又撿起石塊朝他扔，他皺著眉想攆，卻見松鼠一溜煙的不知鉆到那去了。
緊接著又抱著石頭丟過來，他伸手去抓，松鼠便又“嗖”的鉆回巖石上，只探出頭，吐著舌頭做鬼臉，像是故意逗弄他。
荀相和氣急了，可又拿它們沒辦法，只得一揮衣袖將大小藤蔓都掠了去。
于是，荀相和采了約有一籮筐那么多的“青木藤”回到崖上，一臉苦惱的開始分辨。
腦海中不斷翻閱著青木藤的外觀、味道和氣味，終于在茫茫藥海中找出七株自認為正確的青木藤。
荀相和正欲上前邀功，卻在回身瞬間住言。
斑駁的樹影落在那個閉目小憩的身影上，幾縷碎發落在額前，隨著呼吸輕輕起伏。
他不自覺地向前邁步，卻見那雙眸子倏地張開，那里盛著經年累月的倦意。
卻在剎那間消失無蹤。
風棲慢慢起身，從他手中接過青木藤，贊許道：“不錯，至少找對了。”
“君上，經驗可以慢慢累積，不急于一時，不如直接去藥城可好？”
荀相和眉毛微蹙著，像心里擰著什么事，眼神帶著緊繃的警惕，風棲以為他是膽怯，便說：“別怕，我就在你旁邊，就算魔君來了也不會傷到你的。”
“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