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棲始終與他保持著一段距離,只是默默跟隨,任憑荀相和自行擇路。
殘陽漸遠,視線被暮色揉的模糊,忽見亂石堆竄出一團火紅,是只狐貍,毛色比晚霞嬌艷,四只爪子卻像落了初雪。
它竄進草叢中,荀相和便屏住呼吸,小心的跟著它的蹤跡。
整整一下午,荀相和都沒找到絳珠草的蹤跡,可他等到了一只貪吃的狐貍。
一定年份的絳珠草會長出朱紅色的漿果,仿佛天生就是為了吸引某些小動物而長。
狐貍嬌小,跑起來也格外靈敏,荀相和便倒霉了,跌跌撞撞的摔了幾個跟頭,索性并未跟丟,否則他該后悔死了。
穿過一片密不透風的灌木叢,忽見一汪水潭潛在山坳里,潭邊正生長著十幾株長著赤紅漿果的藥草,葉片泛著微光,正是荀相和要尋的絳珠草。
風棲款款而來,卻是走向譚邊喝水的小狐貍,他只是微微俯身,狐貍便不動了,只等著風棲提著它的后頸把狐貍抱在懷里。
正所謂“吃飯先喝湯,勝過良藥方。”顯然耽誤了狐貍的大事,它錯過了它最后的晚餐。
“累了。”風棲原地坐下,漫不經心的撫摸手中的狐貍。
荀相和也在旁邊坐下,他總擔心風棲會冷,布下一道避寒屏障已經成習慣。
夜深了。
風棲卻想起一只狐貍。
天地之初。
有大能者斬開天地,倒下時孕育了新的世界,也孕育了眾神。
世間的第一縷風,在天地的呼吸中誕生,便是風棲。
他遇見的第一個人,名喚擁川,是大地之神。
那日擁川在追尋一只如山巒般高大的巨獸,其狀如猛虎,卻生五尾,額間一角。
風棲因一時疏忽,手臂受了輕傷,擁川便著急忙慌的帶他去找藥師。
他們偷偷跑到藥師的果田里摘果子,便在樹叢下見到一只受傷的狐貍。
起初,他以為那是一只赤狐,走近時才了然,狐貍被浸在血中,比赤狐還要艷麗幾分。
風棲將浸著血的狐貍抱在懷里,用手慢慢的撫著它的脊背。
他說他平日里無聊,便動了心思想養這只狐貍,好與自己作伴。
他匆忙與擁川道別,說:“下次果子再熟些他再來。”
“下次還來嗎?”擁川問。
“來。”
“你若不來了我去哪找你呢?”
風棲一頓,尷尬的笑了笑,他游遍山川大澤卻從未想過固定居所,若…
“昆崚山。”風棲往西北的方向望了望,這般說道。
風棲曾到訪過那里,最初的昆崚山可用“遼闊”二字形容。其勢如臥龍盤踞,蒼茫的山在云靄中若隱若現,千峰競秀,萬壑爭流。
于是風棲原路折返再次尋上藥師先生欲求一粒療傷藥。
藥師是一個很溫柔的人,他有一雙極靈巧的手,能將枯黃的草莖編成會呼吸的生靈。
天邊掠過的飛鳥、林間竄過的走獸還有花叢棲息的蝴蝶都是他用草繩編織的。
來時的路上擁川是這般說的,以至于風棲對藥師產生許多遐想,他一度以為藥師是一位女子。
可他的確生的好看極了,膚色是冷玉般的白,襯得眼下的淚痣更加明顯,如雪中墨點。
他總是眉眼彎彎,莞爾一笑間透著溫柔,說話時聲音泠泠悅耳,又如冰弦泛月。
時至今日風棲都覺得自己習慣性微笑的傾向是受了藥師的影響。
藥師大方的給了兩瓶,淺笑問:“你喜歡養?”
風棲不置可否,藥師摸了摸昏睡的狐貍,又說:“下次送你個別的養。”
“前三日服兩粒,此后一日一粒,另外一瓶以備不時之需。”
后來他才敬佩藥師的先見之明,大約半月后,他便用上了那瓶藥,派上了極大的用場。
暮色時,群山浸染在金色的光暈里,山風平添幾分涼意。
風棲盤腿坐在草地上,將受傷的狐貍放在面前的平石上。
服藥不足半個時辰,狐貍漸漸轉醒。
它醒來時,被距離自己極近人嚇的瞬間炸毛,幾乎要彈跳而起。若不是身上疼的厲害,此刻早就化作一縷殘影不知鉆到哪去了。
風棲很自然的抬手撫平它的毛,他不知狐貍的意識可否清明,試探性的問:“身上可還難受?”
狐貍木訥的看過來,不做反應。
似是傻的。
狐貍忽然掙扎著站起來,作勢要跑。
風棲虛囚著狐貍的脖子,彎了彎唇:“不打招呼就要走么?”
狐貍揮舞著爪子,是稚嫩且清亮的男孩子的聲音:“你不要想著對我做什么,趕緊放我離開。”
風棲仍不松手,只是唇角勾笑的看著狐貍著急的樣子,直至傳來哭聲。
狐貍說它的族群遭到了襲擊,家人拼死才將它送出來,它的爪子不自覺地扣到泥里,尾尖微微抽動,風棲好奇:“那你還回去做什么?”
“我當然要回去,死也要回去。”
那時風棲并不理解何為“家人”,便想著若是如它這般都是狐貍,想必可愛極了。
便說:“我可舍不得你死,日后與我作伴,我便幫你救回你的家人。”
“你?”狐貍表示質疑。
風棲抬手去撫它的毛,笑著說:“若我救不來,便放你離去。”
狐貍不再猶豫,翻身抬爪,碰上風棲的手掌。
“一言為定。”
……
此時,某只狐貍已經忙的不知天地為何物了。
拂曉前,仍在蘭雪宮的明似淞收到一條急迅:結界動蕩,速歸。
他與嶼九相視一眼,卻在第一時間給風棲傳信。
傳音紙鶴微微閃爍光芒,轉瞬間連通潭水邊的荀相和。
“君上。”荀相和微微抬手,紙鶴便落在了風棲的肩上。
有聲音緩緩傳來,很平靜,仿若無事發生:“君上,言君莫已經到了,其他人也在來的路上,這種情況時常發生,算不得大事。”
言外之意:您別心急,也不必緊著趕過來。
明似淞又問:“瓷瓶的藥可還有呢?”
“嗯。”
明似淞聽不出這個“嗯”具體表達什么,又說:“您不必省著,過幾日再給您送些。”
“不用了,若有需要自會同你說。”又停頓一陣:“注意安全。”
傳音斷了。
風棲向旁邊的人解釋:“建木神樹的封印動蕩,大抵是外力造成。”
“有人破壞封印?”荀相和問。
“誰知道呢。”
明似淞憂心他傷勢未愈卻執意插手此事,可他不知風棲昨日下午便感應到封印異動。
這件事他本就沒打算插手。
至于緣由……
“走吧。”
風棲的腿坐麻了,起身后緩了一陣才慢慢邁步,手中仍抱著那只狐貍。
風棲說狐貍是走丟的,迷路了。
狐貍聽見時忽的抬頭,隨后又趴著不動了。
“你是哪來的?”風棲漫不經心的,問狐貍。
沒人回應他,風棲便提著狐貍的后頸,與他平視,又說:“乖乖聽話,過幾日送你回家。”
狐貍仍不說話,卻是極力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