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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言君莫

耳邊傳來師云卿慌亂的呼吸聲,隨后便感受到一人托背扶肩的要扶著他躺下,風棲嘔了幾口血,他伸手去拽師云卿的袖角,說話時聲音懨懨:“先坐會兒…”

師云卿扶著風棲倚靠在軟墊上,掌中靈力流轉,試圖安撫體內的躁動。

鼻尖傳來濃重的血腥氣,風棲又連嘔了幾口血,卻是努力揚了揚嘴角,話音拖長了調:“就知道你小子來了準沒好事。”

純粹就是個混蛋。

嶼九也是。

“君上。”師云卿想說些什么,卻在話到嘴邊時說不出口,他取出帕子給風棲擦著嘴角的血。

身體在靈力溫潤的滋養下,疼痛已經被壓下大半,他又服了許多止疼藥,待藥效上來,風棲便讓師云卿扶著自己躺下。

他輕聲安慰:“沒事,也是在預料之內,正如嶼九所說,結果也壞不到哪去了。”

“頂多疼上幾日。”

師云卿取下風棲發間的簪子,他想抱怨:您也不曾說體內的雷毒如此暴躁啊,不是說殘毒么,您覺得這像嗎?

可他不敢說。

只取了些傷藥放在床頭。

師云卿便一直守在床邊,遲遲沒有走的意思,風棲看的心煩,便催促著讓他趕緊離開:“走時將窗子打開透透氣,回去吧。”

……

孤云崖。

太虛殿,主殿。

言君莫懶散的斜倚在鋪就著玄金綢緞的方玉榻上,一襲朱紅描金的廣袖長袍隨意垂落,長發未束,如流墨傾瀉,其間幾縷赤金的發絲印著殿內明珠的光。

他雙眸輕闔,長睫如鳳羽低垂,周身氣息沉靜,氣質慵懶卻仍令旁人不敢靠近。

忽有童子踩著碎步入殿稟報:“稟祖師,蘭雪宮主前來拜會,此刻正在殿外。”

言君莫抬眸問:“明似淞?”

“祖師,是位年輕的宮主。”

“請他進來。”言君莫扶著榻沿慢慢坐直,以示敬意。

片刻。

荀相和步伐輕緩的從殿外走入,每一步都平穩的落在地面上,發出的聲響幾不可聞,像是驚擾了殿內的沉靜。

行至殿中央,荀相和垂著眼簾,斂衽躬身,腰背彎的恰到好處,既顯恭敬,又不失身段。

“見過祖師。”荀相和聲音清朗,不疾不徐,帶著些許年輕人的澄澈:“宮主大人令在下代他向祖師問好。”

“不必多禮。”言君莫眼皮懶懶的掀了一下,眼尾微微上挑:“明似淞有事,何不親自來見?”

“祖師,是明似淞之上的那位宮主令在下來的。”

是…

言君莫眸光一滯,懶散的氣質散了大半,卻未將呼之欲出的名字說出來,似隨口問:“怕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荀相和嘴角不自覺挑了挑,似乎頗為受用旁人聽見自家宮主名號時驟然變色的神情。

“只是兩件小事。”荀相和說:“其一,是秋水鎮被魔氣操縱的那幾位下山歷練的弟子,君上顧慮不安,這才令在下前來問問祖師是如何處置的。”

一陣寂靜。

言君莫將童子喚來具體詢問了此事,童子說:“祖師,此事是新晉的刑律峰主宋緒帶著門下弟子前去處理的,此刻正在殿外侯著。”

“令他進來。”言君莫看向荀相和,說:“此事是本座疏忽,尚且不知事情原委,且等我問問。”

荀相和頷首,自覺的退到一側,只等宋緒峰主進來,言君莫令他免了禮數,便問:“你且說清事情原委。”

“祖師,初見尸體時體表并無異狀,及至巳時,弟子忽見皮膚下隱現紫黑色紋路,如靈蛇游走,蜿蜒不定。”

“半個時辰前,其中一人忽然暴走,狀若癲狂,周身紫黑氣縈繞不絕,忽被天際一道雷霆劈倒在地。”

言君莫遞過去一個詢問的眼神,瞧見荀相和頷首才印證了那道雷霆正是風棲令人降下。

宋緒簡要描述了今日的情況,又說出自己的猜想:“弟子認為,此為書中記載的魔氣奪身。”

嗯。

言君莫頷首,表示認可。

宋緒一躬身,又說:“祖師,當時現場還昏迷一人,是一位身份不明的少年,弟子觀他可疑,便令人將他押回,現羈押于刑律峰地牢候審。”

言君莫令童子將江予鹿帶來。

隨即又令宋緒將一眾七人的尸體置于殿前,只見他行至近前,稍作觀察后指尖升騰起一縷赤金色的火焰將尸體連同魔氣一并燃燒殆盡。

“此事不可聲張,只當不曾發生過。”言君莫聲音平緩吩咐下去,繼而看向荀相和:“可算妥當?”

“在下自會如實回稟。”荀相和一禮,又說:“祖師,第二件事,事關江予鹿,便是這位峰主帶回來的少年,君上令我將他帶回去。”

言君莫有意賣關子,瞧了瞧宋緒,說:“方才本座門下的弟子說他身份可疑,本座需得見見才做打算。”

荀相和又行一禮,不再多言。

待童子將仍處于迷惘的江予鹿領來時,言君莫眸光一亮,打量著江予鹿,又將視線落在宋緒身上:“具體說說,有何可疑。”

宋緒如實說出自己的猜想:“祖師,弟子認為此獠行跡著實可疑,他出現在案發現場這件事本身便有蹊蹺,弟子觀其周身靈力駁雜不堪,隱隱透著股妖氣,依弟子之見,此人極有可能是妖獸化形,此番出現在秋水鎮定是包藏禍心。”

全無道理。

荀相和聽的牙癢癢。

言君莫也皺眉不已,他問:“可查清楚了?”

“尚未。”

尚被束縛的江予鹿終于聽懂緣由,他掙扎著欲要給自己爭辯幾句,卻盡是白費力氣,不但身體無法動彈,嘴上還被施了禁言術,半個字音也發不出來。

荀相和上前一步,眉眼自宋緒身上游移到言君莫身前,他聲線不高,卻帶著玉石相擊的清越,每一字都擲地有聲:“祖師,您也聽到了,您的弟子尚未查清,單憑一面之詞便貿然拘人孔有失公允,不妨聽聽少年如何辯解。”

“不用了。”言君莫瞧著近至身前的年少宮主,說:“你替他說,如何?”

“不怕我不知前因后果,有意顛倒是非對錯?”荀相和的話仿佛另有所指。

言君莫慢慢回身坐回殿中央的方塌上,抬手示意他直說便是。

“祖師,昨日黃昏之際,在下觀有歹人暗中跟隨少年,便也一路緊隨其后,相距不過咫尺。少年恍若有所察覺,陰差陽錯間才轉身折入那條窄巷,此為我所知的緣由。”

“在下并未看出靈力駁雜,無咎閣是不是修仙正統,各位比我這個不曾見過世面的黃口稚子清楚,再者說了,任誰在太玄都住上一段時間染上些妖氣也無從避免,甭說妖氣,鬼氣、陰氣、怨氣、煞氣也有沾染不少,靈力駁雜或許只是表象。”

“且不說他不是妖族,若真是妖族也不能證明什么。”

“君須知萬類而不齊,有怪類而賢于人者,不可執一而論。”

荀相和并未緊盯著刑律峰的峰主,眼神平和,偶爾會移開視線看看祖師的神色,不似對峙,更像邊想邊說。

言君莫勾了勾嘴角的笑:“二宮主倒是灑脫。”

“只是這少年你還不能帶走。”

“祖師這是何意?”

言君莫不急于回應,沉吟片刻將一個瓷瓶送到宋緒身前,說:“此事我會處理,你將丹藥服下,與此事有牽連的人都服一粒。”

“少年的來處同樣不可聲張,否則…”言君莫故意擺出一副嚴肅的臉色說:“…拿你試問。”

大殿歸于寂靜,只余荀相和與言君莫二人,江予鹿被留在了孤云峰,如今已被童子領著去了后殿。

言君莫一臉正色,說:“你家宮主就是這個意思,你只管回去交差。”

“我替他照顧幾日,待哪日君上得閑,親自來領,定雙手奉還。”

荀相和愣了愣神,他的話中暗藏半截鋒芒,在語調的婉轉起伏間,另一重深意若隱若現。

“謝過祖師。”荀相和躬身深深一揖,衣袂翻飛指尖,那份敬意未宣之于口。

……

言君莫產生顧慮實屬人之常情,他看出年輕的二宮主尚且稚嫩,未來如何尚未可知,至少現在…

…輕浮孟浪。

大殿上,荀相和雖語氣隨和,不似對峙,字句之間透著犀利,急于求證,反而顯出幾分笨拙的伶俐。

“且莫再遣新人近,徒擾清心亂玉壺。”大殿中,言君莫指尖雜亂的敲擊在方榻邊沿,暗自嘆息。

客棧的房間的門虛掩著,荀相和隨手一推,門軸轉動的聲響才落下,便聽見榻上傳來極輕的悶咳。

他這才看清,被子被攏成一團,將那道身影裹得密不透風,平日里束發的玉簪和許多大小不一的瓷瓶落在床邊的地上,方才推門帶起的風,似乎吹得床上的人微微蹙眉,促使睡著的人咳聲愈發頻繁。

荀相和忙掩上門,又輕聲去將窗子關上。

風棲卻已經醒了,方才那陣咳聲像是抽走了渾身的力氣,連呼吸都帶著不穩的輕顫,他指節虛虛的搭在微涼的榻沿上,先是指尖微微用力,撐起一點身子,慢慢的小臂跟著發力,忽的,胸腔里泛起悶痛,迫使他險些落回榻上。

原來是才關了窗的荀相和注意到這邊的動靜,三步并作兩步的趕到床邊,堪堪扶上風棲的肩。

可他不敢用力,只緩緩用著靈力,以最輕的力度扶著風棲坐穩。

“何時回來的?”風棲的聲音沙啞低沉,連尾音尾音帶著些輕顫。

“才回來。”荀相和慌亂的掏出幾個瓷瓶,小心問:“君上您…”

“無大礙,有止疼的藥嗎?”風棲努力平復著呼吸,說:“師云卿瞎搞,體內殘留的天罰雷毒素被激發,不過疼幾日罷了,并無大礙。”

“可還順利?”風棲問。

“嗯。”荀相和將事情原委簡要講述一遍,小聲說出自己的疑慮:“只是那位峰主對妖族敵意很大,況且,言祖師欲隱下此事,教一些外人知曉詳情也不好吧,縱是自己門下弟子怕也有不妥。”

風棲勾了勾唇角:“的確如此,言君莫給下去的火丹既能灼燒體內魔氣,也含忘塵丹的功效,明日都該忘了。”

荀相和面露了然。

“渴了。”風棲理所當然的等著荀相和把水送到他面前,隨即在荀相和震驚的目光中又將一整瓶的止疼藥塞到了嘴里,順手將空瓶丟在了床頭的地上。

體內難熬的灼燒感終于被壓下去一些,風棲的眉眼都舒展了許多。

一夜過得很慢,風棲斷斷續續疼醒過幾次,終于在天光微亮時徹底沒了睡意。

荀相和將茶盞和一小碟蜜餞放在床邊的桌上。

風棲臉上近乎透明的蒼白已經褪去大半,眉宇間的蹙痕也不像昨日那般緊擰著。

他無法辨別,看似恢復的身體是真實的痊愈…

還是編織的假象?

或許風棲只是習慣了身上的不適,一次又一次更快的適應自己更差的身體。

風棲不動聲色地避開荀相和伸來的手,起身時動作利落得竟顯出幾分敏捷,只是那蒼白指節在檀木床沿留下幾道泛白的指痕,到底泄露了些許勉強。

他行至桌坐下,荀相和只好將才端過去的茶盞又端了回來,風棲輕抿一口,緩聲問:“白色瓷瓶的藥可還帶著?”

“帶著。”

荀相和在戒指中取出瓷瓶里的藥遞過去。

此藥是他領悟往生賬那日,自入定中醒來時明似淞給他的,他記得那時明似淞的臉色不太好,擰著些疲憊,卻無旁的異樣。

明似淞將藥遞來時也未曾說該如何服用,只說讓他去問風棲去。

初下山那日晨間,風棲只服了一粒便擱下了。

他的指尖在白瓷藥瓶上反復摩挲,又思慮良久,才款款說:“藥性太峻,非癥發不可輕用。”

此后那藥瓶便一直擱在荀相和的儲物空間中,直到今日。

真相卻并非藥性猛烈,而是藥中的一味藥引是明似淞自己的心頭血,明似淞是狐族的大殿下,血脈更是純正,藥效自然也是更好。

微涼的玉質觸感自指尖傳來,再三猶豫之下風棲將丹藥遞了回去,不吃也罷。

他嫌腥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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