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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魔

  • 當神開始腐爛
  • 雪郵差
  • 4206字
  • 2025-08-10 11:33:35

翌日,天明。

風棲并未刻意隔絕外界的喧囂,任那嘈雜聲浪漸次侵染,終至鼎沸。

他推門而出時見到了荀相和,語氣比往常并無不同:“怎么了?”

兩人相繼下樓,荀相和簡單的說了下情況:“落霞宗歷練歸來的弟子死于秋水鎮,一位當地的居民于今日寅時在城北的窄巷發現,他通過服飾紋樣認出是落霞宗弟子,便向附近的宗門駐守所稟報了此事。”

“可是昨日江予鹿去的方向?”

“正是。”荀相和說:“他的確也在其中,作為外來修士且是唯一存活下來的人,江予鹿尚未清醒便已被嚴密監禁起來了。”

街上的聲音漸隱,卻也有人在暗中傳揚此事,不過,秋水鎮的居民們自然不會將此事外傳。一來他們世代受落霞宗庇護,二來也深知禍從口出的道理。

這般隱秘,還是裝作不知為妙。

“可回宗門了?”

“刑律峰的長老及門下的兩位弟子將案發地封鎖了,尚未回宗。”

“去看看。”風棲揚了揚笑,一副趕著看熱鬧的模樣。

巷子深處仿佛被無形的東西圈了起來,平日人聲鼎沸的店鋪都緊閉著,門環上的鐵銹泛著銀光。

消息一經傳開,附近竟連個路人都不曾見到。

風棲隱在無人的角落遠遠的看著,他偏頭問荀相和:“可看出端倪?”

死者有七人,五男二女,如今正整齊的躺在一排,面露尚未褪去的痛苦之色,有黑紫色紋樣浮現在皮膚表面。

“可是中毒或妖物所為?”荀相和試探著詢問。

然而他并未注意,黑紫色的紋路仍在悄然蔓延,最左側的男子身上紋樣尤為鮮明,如活物般在皮膚下蜿蜒,泛著妖異的光。

“沒那么簡單。”

風棲有一搭沒一搭的瞧著遠處的變化。

少頃,青灰色順著天邊往頭頂上爬,天似被潑了墨,風裹著潮氣愈來愈濃,鼻尖能嗅到泥土翻涌的腥味。

“走吧。”風棲收回視線徑自離開。

走出幽暗的巷弄,他的神情不似平常溫潤,說:“那幾名弟子身上的氣息應是魔氣殘留。”

“可需徹查魔氣的來源?”荀相和面露驚色,他只從書籍上見過只言片語的記載,往生賬中記載的也不盡詳細,故許多細節不得而知。

“暫且看看落霞宗如何處置此事。”沉吟片刻,風棲又說:“令師云卿在附近霹幾道響雷,去去晦氣。”

荀相和愕然:“師…云卿…?”

風棲豁然轉身,竟有些不可思議的看著荀相和:“你不認識?”

“你真掌握往生賬了?嶼九不會在糊弄我吧。”

荀相和尷尬的笑不出來:“君上莫惱怒,我雖掌握了卻不貫通,至于師云卿…確無了解。”

風棲指尖抵著額頭,似把所有沒說出口的話都摁了回去,或是嘆氣或是反駁,可他現在連爭辯的心思都沒有了。

一路沉默,回到客棧時風棲才長舒一口氣,并為自己找了個借口:“此事應算明似淞疏忽了,這等大事竟也不與你說清楚。”

風棲輕抿一口荀相和遞來的茶,款款說:“師云卿,司雷天君,蘭雪宮神司之一,統御雷部,代天行罰。”

“像這樣的神司還有司命天君,洛春歸,掌生死壽數。”

“司祿天君,曉云閑,掌功名祿位。”

“司時歲君,谷凌微,掌時間流轉年歲更迭。”

“司劫天君,夢微之,暫掌世間修士修行劫運。”

“司天監神,明似淞,原是要監天象預兆吉兇的,不過我將他的職責分出去了,只掛著頭銜,令他監管眾神司,代我之職。”

荀相和聽的驚愕不已,一股難以言喻的震撼漫過心頭,混雜著敬畏與恍然。

仿佛在這一刻,蘭雪宮在他心中抬升到了一個全新的高度。

更是世人遙不可及的高度。

“還有…”風棲倏地住言,轉而說:“給明似淞傳信,令他派師云卿來劈幾道響雷。”

還有未來的司天巡界神,和尚且被關押在落霞宗的司兵戰神。

風棲微不可察的嘆氣,他身子愈發不好,除去重要職務,那些可有可無的職務也該選定神司才是,否則哪日天道失衡又該怪罪他了。

他的嘴角像是被什么勾了一下,毫無預兆的翹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不妨給你講講故事?”

“可以嗎?”荀相和遲疑的問,畢竟過去的許多事都算不上美好。

“事關魔氣,你多了解些。”

一萬一千年前,魔君破界而出,立魔道,統萬魔,血洗人間。

自此仙門百家便認為魔自那時誕生,事實卻非如此,魔誕生于混沌,也算先天之氣所化形,卻是先天混沌之獸死后精魄凝練所化。

嚴格來說應是后天誕生。

在諸神之戰徹底結束之際,最初的魔悄然滋生靈智,風棲便拖著重傷的神軀,在魔氣最濃郁的建木神樹的虬根之間以神力織就了延綿萬載的封印。

此后近千年他又悉心栽培五位神司,替他代掌天地法則,維系世間秩序。

自那以后,風棲隱居妄殅海近三萬年,直至今日。

風棲說:“我昔日留下的封印,原本以為能支撐到今日都不會有異樣,沒想到竟連兩萬年都沒撐過,這才在一萬一千年前教那魔君有出逃的機會,后來明似淞傾盡蘭雪宮布下的封印也著敷衍,竟只堪堪支撐了兩千余載。”

“該罰。”

“九千年前,言君莫出手重鑄封印,他的手法雖稱不上精妙,卻也在明似淞不間斷維系下,至今仍穩固如初。”

提到言君莫時,風棲的語氣不由得多了幾分贊許。

“迄今為止魔氣都無法根除嗎?”荀相和猛然間又想到另一個重要的問題:“若封印依舊穩固,魔氣又是從何泄露?”

“自上一次魔君大肆席卷世間,逃竄的魔氣便收不回去了,或附在山川大澤翠微疊嶂之間,又或附在人心深處。”風棲突然認真的看著荀相和,說:“你要知道陰陽互為存在,互相轉化,此消彼長。”

“屬下愚鈍,不明白其中深奧。”荀相和思慮良久,仍是蹙眉不展。

風棲手搭在桌子上,有節奏的敲擊著,慢慢說:“簡單來說,以陰陽之道觀世間因果,白晝為陽,黑夜屬陰,情緒或思維亦分陰陽,醫術藥理也含陰陽,二者相互依存,終歸平衡。”

“仙門百家自稱正道可稱陽,魔族肆意殘殺則為陰。天地初開時,諸神與混沌巨獸同源而生,如陰陽雙極,相生相克,混沌巨獸死后尸體凝練出魔氣,魔氣滋生靈智逐漸壯大,自此有了魔族。”

忽的,云層深處滾過幾聲悶雷,蕩在天際的余響尚未徹底消散便又是一聲炸雷劈開,比先前的更急更烈。

過了片刻,雷聲才歇下,稀疏的雨點緊跟著落下來。

荀相和過去將窗子關上,隨即說:“君上的意思是魔族不能根除,否則可能會有更強的種族替代魔族的存在?”

風棲頷首:“這是其一,還有一個原因,就目前來看,的確沒有辦法根除魔的存在。”

唯一能壓制魔氣的人已經不在了。

藥師是最初的草木之神,他曾以混沌巨獸的尸骸為壤培育通天徹地的建木神樹,后來,通體紫黑的建木神樹的主干上不知何時長出一截脆嫩的枝丫,一朵緋紅色的花苞悄然誕生。

花苞綻開之際,一位少年自此誕生。

少年一襲紅衣隨風輕揚,膚白如雪,星眸如墨,他曾折下一截枯枝為劍,如清晨最烈的陽光。

建木神樹是天地初開時便矗立于大荒中心的承天之樹,因兩位神明爭斗時不慎損毀神脈,藥師為續接天地靈根,只得鋌而走險,取混沌巨獸的殘軀為壤。

其后果也曾預料,少年的存在即是對魔氣的制衡。

后來少年身死,魔氣無法制衡,便是天道失衡的開端。

關于此事,往生賬中確有詳盡記載,或許是荀相和實力尚淺,略微隱秘之事便盡數不知。

如此看來,昨日的黑袍人于往生賬未必全無記載。

風棲表示很慶幸自己沒有貿然插手。

“此間緣由你日后自會知曉。”

他不想提及此事,也不知該從何說起,只得作罷。

咚咚咚——

忽有敲門聲傳來。

風棲并不意外,只輕聲說了句“進來”。

青年身披一襲黑赤云紋長衣,靜立如淵,通身儀表不怒自威。

他往前半步,與門分開一些距離,躬身一禮:“君上。”

“嗯。”風棲頷首介紹:“這位是師云卿。”轉而看向荀相和說:“荀相和。”

“何事?”風棲抬眸問他。

“事情已經辦妥。”師云卿神情自若。

“嗯。”風棲新倒了杯茶備在一旁,問:“所以…你覺得此事需要親自匯報?”

“還有…”稍有思索,師云卿又說:“沾染魔氣的尸體突然動了,打傷了落霞宗那幾人。”

此魔初具靈智,擅奪舍寄身,縱使原主魂消魄散,其軀仍為魔所馭,暴起傷人。

情理之中,意料之內,風棲不置可否的看了看他。

“君上。”師云卿前走幾步,緩聲說:“我既來了自是要見見您的,否則您又該罵我大不敬了。”

言罷,他又走近一些,伸手似要觸碰到風棲時,一盞茶攔在二人中間,師云卿倏地一側身便將茶盞推回桌上,他往風棲身后站了站,說道:“君上,屬下不渴。”

“你想如何?”

師云卿不語,一手穩住臂膀,指尖便要搭上對方的手腕,風棲卻猛的一翻,如靈蛇般往后抽撤,師云卿似早有預料,輕巧的避開那道輕柔的力道,轉而順著對方的動作搭上了對方的脈門,指尖若有似無的搭上了雜亂的脈搏。

風棲也不惱怒,面色平靜的打量著掀起波紋的茶。

見此,師云卿更心安理得的將靈力探入體內,他的面色愈發沉郁,透著無奈:“君上,您這身體經不起折騰了…”

“沒事,我好著呢。”風棲眼角眉梢都彎著,卻裹著層薄霜,調侃之余,話尾也拖著點勾子:“要捉我回去?”

“不敢。”師云卿嘴角抿著笑,慢慢將手挪開,替風棲將茶續上,語氣帶著商量的意味:“只望君上修養個把月再摻和這些雜事也無妨。”

風棲一挑眉笑吟吟的打量著口出狂言的司雷天君,一柄通體泛著琉璃般光澤的二尺長劍悄然浮在他的下顎。

師云卿面色一僵,順著先前的話音往下說:“若您執意如此,屬下也不敢攔著。”

“往后站。”風棲故意板著臉,問:“說,來干什么的。”

師云卿不是莽撞的性子,自不會為這些小事來他這自找沒趣。

“君上,這劍不錯,不妨先放下?”

風棲將劍甩給荀相和,此劍是嶼九以琉璃筆化形而成,通體如琉璃淬成,劍身流轉著瑩潤的光,細看卻無半分雜色,仿若朝露凝成實質。

“君上倒是大方。”他看出此劍是贈與荀相和的佩劍,頓時有不滿縈繞心頭,卻在見到風棲仍有逼問意味的眸光時住言了,繼而說:“屬下自然是來給您療傷的?”

風棲指節敲擊著桌面,似有不信。

師云卿信誓旦旦的說:“是嶼九先生允準的,令我以雷霆之力引出君上體內的天罰雷殘毒。”

“可行?”

“先生讓我姑且一試,即便不成,結果也不會壞到哪去了。”

“有道理。”風棲很贊同,他將視線轉向荀相和,說:“你去見見言君莫,問他魔氣的事如何處理的,再把江予鹿要回來,去吧。”

荀相和走了。

風棲盤腿坐在榻上,師云卿則是不知道從哪搬了個小凳子,就坐在風棲身旁。

一只溫熱的手緊緊的貼在他背部薄薄的布料,將一股純潔的靈力傳到他的體內,最后竟足足穿了將近半個時辰,靈力才漸漸靠近經脈內閃爍著紫色異光的阻塞物。

才觸上瞬間便有麻痹的刺痛感和灼燒感傳來,風棲的眉頭慢慢蹙緊,身體也在本能的抗拒外來的靈力。

師云卿苦笑說:“君上,您別緊張…”

“嗯?”

“您放松下來,您這該把我的靈力擠出來了。”

好好好,放松。

隨著靈力的深入,紫色的阻塞物漸漸漸漸褪去混沌,輪廓愈發清晰,師云卿似乎看到絲絲縷縷的紫芒如電蛇竄動,裹挾著沉重的低鳴,赫然是縮微的雷云模樣,遍布在大小經脈的每一個角落。

雷云突然間躁動,翻涌,奔行,幾乎沖破脆弱不堪的經脈往臟腑逸散。

風棲終于疼到忍不住發出一聲悶哼,他緊咬著牙,聲音帶著壓抑不住的顫栗:“撤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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