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攻的炮火像春雷，炸碎了黎明前的黑暗。

林硯跟著部隊一路推進，修槍的手藝成了寶貝——不管是炸壞的機槍、卡殼的步槍，到他手里敲敲打打，總能重新派上用場。他的右手越來越有力，握槍時虎口的繭子蹭著槍身，像和老伙計打招呼。

這天，部隊要奪取一座日軍占領(lǐng)的橋梁，為大部隊開路。春杏的弟弟春生也在隊伍里，才十五歲，總纏著林硯問：“林大哥，我姐犧牲前，是不是很勇敢？”

林硯摸著他的頭，想起那個總愛喊他“林大哥”的潑辣姑娘，點頭：“她是我見過最勇敢的人。”

進攻定在午夜。林硯負(fù)責(zé)掩護爆破組，手里的步槍打得又準(zhǔn)又穩(wěn)，放倒了好幾個想沖上來的日軍。春生跟在他身邊，端著槍的手有點抖，卻死死咬著牙，沒后退一步。

爆破組成功了，橋梁的一角被炸開，日軍的火力弱了下去。就在部隊準(zhǔn)備沖鋒時，林硯忽然看見橋洞下有個黑影在動——是個沒被炸死的日軍，正舉著炸藥包往人群里沖。

“危險！”林硯大吼一聲，把春生往旁邊一推，自己撲了過去。

兩人扭打在一起，日軍的刺刀扎進了林硯的小腹，他卻死死抱住對方，不讓炸藥包靠近隊友。春生紅著眼沖上來，一刺刀捅進日軍的后背，可已經(jīng)晚了——導(dǎo)火索“滋滋”地?zé)搅祟^。

“林大哥！”春生哭喊著要拉他。

“走！”林硯用盡最后力氣把他推開，自己抱著日軍滾向橋邊的壕溝。

“轟——”

爆炸聲震得人耳朵發(fā)聾，水花濺起老高。

林硯醒來時，躺在后方醫(yī)院的草鋪上，小腹纏著厚厚的繃帶，疼得動不了。念初坐在旁邊，眼睛紅腫，手里拿著塊染血的紅布——是他婚禮上系在手腕的那塊，已經(jīng)被炮彈片劃得稀爛。

“你醒了！”念初的眼淚掉下來，“醫(yī)生說你差點就……”

林硯笑了笑，想抬手摸摸她的頭，卻沒力氣。他看著帳篷頂?shù)钠贫矗鋈粏枺骸皹颉孟聛砹藛幔俊?

“拿下來了！大部隊過去了！”念初哽咽著說，“春生說，是你救了他，救了整個連。”

林硯點點頭，閉上眼。他好像看見春杏了，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樣子，站在硝煙里對他說：“林大哥，我就知道你能行。”

他想起春杏臨終前那句“替我看勝利那天”，忽然覺得，這肚子上的傷，值了。

傷好后，林硯再也扛不動步槍了，只能留在后方修械所。他把春杏的短刀磨得雪亮，送給了春生：“帶著你姐的份，接著打。”

春生接過刀，給林硯磕了三個響頭，轉(zhuǎn)身跟著部隊走了，背影像極了當(dāng)年的春杏。

林硯坐在修械所的鐵砧前，左手的斷指按在發(fā)燙的槍管上，右手的錘子一下下砸下去，“叮當(dāng)，叮當(dāng)”，聲音在山谷里回蕩。他想起很多人——蘇晚在繡坊里的側(cè)臉，春杏舉著槍大笑的樣子，念初小時候扎著小辮的模樣……

這些人，都成了他手里的鐵，被反復(fù)敲打，淬上火，最后變成護著山河的鋼。

一天傍晚，念初從前線回來，帶來個好消息：“小師弟，日本人投降了！”

林硯手里的錘子“哐當(dāng)”掉在地上，鐵屑濺了一地。他愣了半天，忽然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就掉了下來，砸在滾燙的鐵塊上，“滋啦”一聲，冒起白煙。

他想起蘇晚說過，等太平了，要在院子里種滿薔薇。

“我們回家。”林硯對念初說，聲音很輕，卻帶著股勁兒。

“嗯，回家。”

夕陽把兩人的影子拉得很長，像多年前在縣城巷口的那個傍晚。只是這次，沒有烽火，只有風(fēng)里帶著的，淡淡的，像薔薇一樣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