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聲在峽谷狹窄、布滿碎石的通道中單調地回響。子虛拄著黑鐵刀,每一步都踏得異常艱難,胸口的雙色能量環如同一個微縮的煉獄,緩慢旋轉間傳遞著冰與火的煎熬。鉛灰色的天光被兩側高聳、陡峭的暗紅色巖壁切割成一條縫隙,投下壓抑的陰影。空氣依然干燥,帶著鐵銹味,但似乎……有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于之前純粹死寂的流動感。
孤獨和未知是最大的敵人。子虛深知,在這片法則迥異、管理者系統離線的絕境,任何一點可利用的力量都可能是活下去的關鍵。他停下腳步,靠在一塊冰冷的巖壁上喘息,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雙手上。
左手手背上,那被詛咒侵蝕的暗紅條紋呈現出規矩的線路,帶來冰冷的刺痛。右手臂上,曾經幽藍的電路紋路卻死寂一片。
“先試試……最熟悉的?!彼驼Z,聲音沙啞。閉上眼,集中全部精神,試圖調動那源自管理者核心、曾無數次撕開夢境壁壘的幽藍能量。意念如同探針,刺向虛無。
嗡……
一點極其微弱、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光點在他面前的空氣中艱難地凝聚。光點顫抖著,如同風中殘燭,努力向四周擴散,試圖撕開一道通往“空間”的門戶。一道細小的、不穩定的空間裂縫若隱若現,幽藍的光芒從中透出。
然而,就在裂縫即將成型的剎那!
嗤啦——!
仿佛信號不良的電流噪音響起,那道幽藍的裂縫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如同接觸不良的燈泡。緊接著,構成裂縫的能量瞬間變得紊亂、離散,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化作一縷微不可察的淡藍色煙氣,消散在干燥的空氣中。連帶著子虛凝聚的那點微弱意念也被強行打斷,精神一陣刺痛。
“果然……還是不行。”子虛睜開眼,看著空無一物的前方,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了然,但更多的是凝重。管理者系統的核心力量在這片排斥性的法則下,如同被上了枷鎖。夢之海的空間權能,在這里失效了。
他低頭看向左手,那暗紅如血的條紋似乎在嘲笑他的無力?!澳敲础隳??”他嘗試將意念沉入左手,試圖溝通那源自耶夢加德詛咒、充滿了毀滅與混沌氣息的暗紅能量。
“呃!”一股劇烈的、如同燒紅烙鐵直接燙在神經上的灼燒感猛地從左手蔓延至整條手臂,甚至沖擊向大腦!子虛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冷汗,左手不受控制地痙攣了一下。那暗紅能量狂暴而桀驁,充滿了毀滅的沖動,根本不受他的意志引導,反而在抗拒他的觸碰,并試圖反噬!仿佛那不是能量,而是一條盤踞在他手臂上的、充滿惡意的毒蛇。
劇痛讓他幾乎放棄。但無攸的呼喊,歸途的渺茫,求生的本能,壓倒了這痛苦。
“強行壓制不行……引導呢?”一個念頭如同電光火石般閃過腦海。他嘗試著,小心翼翼地調動起胸口氣旋中那幽藍能量——那是管理者核心的秩序之力。他沒有試圖去攻擊或覆蓋暗紅能量,而是極其謹慎地,如同用一根纖細的絲線去觸碰狂暴的野獸,將一絲微不可察的幽藍能量緩緩探向左手那躁動的暗紅能量。
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當那冰涼的、帶著秩序氣息的幽藍絲線觸碰到狂暴的暗紅能量時,如同滾油中滴入了一滴冷水,瞬間引發了劇烈的反應!灼燒感驟然加劇,子虛咬緊牙關才沒叫出聲。但緊接著,那狂暴的暗紅能量似乎被這縷微弱的“秩序”所吸引、或者說……錨定了!它依舊充滿了毀滅性,依舊冰冷刺骨,但那股抗拒他意志的狂暴感卻奇跡般地平息下來,如同被套上了無形的韁繩。
灼燒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沉重而充滿力量的掌控感!
子虛心中一震,眼中閃過一絲精光。他屏住呼吸,嘗試著用意念去“推動”那被幽藍絲線暫時安撫的暗紅能量。
嗤!
一小縷如同凝固血痂般的暗紅色能量,極其微弱,從他左手的指尖艱難地滲出,在空中懸浮了片刻,隨即消散。雖然微弱,雖然短暫,但這確確實實是第一次,他成功地、主動地調動了這股詛咒之力!
他立刻嘗試將這股被引導出的暗紅能量注入右手緊握的黑鐵刀——幻海劍的本體。
嗡!
就在暗紅能量觸及刀柄的瞬間,原本黯淡無光的黑鐵刀猛地發出一陣低沉而抗拒的震顫!一股源自劍身本能的、純凈的排斥力洶涌而出,直接將那縷暗紅能量震散、湮滅!劍柄處傳來一陣強烈的灼熱感,仿佛在警告他遠離這褻瀆的力量。
“排斥……”子虛眉頭緊鎖。幻海劍作為秩序側的神兵,對這股混沌、詛咒的力量有著天然的抵觸。他嘗試了幾次,結果都一樣,暗紅能量根本無法在劍身上留存,更別說發揮威力。
他轉換思路,將目標對準了腳邊一塊半嵌入泥土的、西瓜大小的暗紅色石塊。再次小心翼翼地引導出一縷暗紅能量,用意念將其“推”向石塊。
噗!
暗紅能量接觸到石塊的瞬間,并未發生劇烈的爆炸,而是如同強酸滴落!石塊接觸能量的表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敗、酥脆、瓦解!就像經歷了千萬年的風化在幾秒鐘內完成!一股極其微弱、但確實存在的冰冷、帶著毀滅氣息的能量流,順著那縷暗紅能量,如同吸管般被抽取回來,融入了子虛左手那暗紅的條紋之中。被侵蝕破壞的石塊,成了這股詛咒能量的養料!
“破壞……補充……掠奪……”子虛看著左手那似乎因補充了微弱能量而略微“活躍”了一點的暗紅條紋,眼神冰冷而復雜。這股力量,本質就是吞噬與毀滅,它通過破壞來壯大自身。
他再次攤開雙手。左手手背,一縷微弱但穩定可控的暗紅能量如同凝固的血滴,散發著不祥的冰冷與毀滅氣息。右手手背,則凝聚著幽藍線條,代表著秩序與空間的殘余。
一藍一紅,一秩序一混沌,兩種截然相反、本該互相湮滅的力量,此刻卻因他胸口那詭異的雙色能量環和特殊的引導方式,在他身上達成了某種極其脆弱的平衡。
他收起能量,繼續前行。峽谷越來越深,地勢似乎在緩緩下降。不知走了多久,當他拖著疲憊的身體轉過一個巨大的、如同刀劈斧鑿般的巖壁拐角時,腳下踩踏的感覺變了。
不再是純粹的、堅硬的砂礫和碎石。
一絲極其微弱的彈性傳來。
子虛猛地低頭。
就在他滿是塵土和血跡的鞋尖前方,幾縷枯黃、纖細、早已失去所有水分的草莖,頑強地從巖壁底部龜裂的縫隙中鉆出,匍匐在同樣枯黃、布滿裂紋的薄薄泥土上。雖然毫無生機,如同被遺忘的標本,但它們確確實實是植物!
他猛地抬頭,視線順著峽谷向前延伸。前方,原本完全由暗紅焦土和巖石構成的地面上,開始出現星星點點的、斑駁的枯黃色!越來越多的枯草,如同垂死大地最后褪去的毛發,稀疏地、頑強地覆蓋在峽谷底部和兩側巖壁的根部!
生命!或者說,曾經存在過生命的痕跡!在這片絕對的死寂荒原上,這枯黃的草,如同沙漠中的海市蜃樓,卻帶來了無比真實的沖擊!
子虛的心臟劇烈地跳動起來,牽扯著胸口的能量環一陣刺痛,但他毫不在意。他加快腳步,幾乎是踉蹌著向前沖去。
峽谷在前方豁然開朗,形成了一個巨大的、碗狀的谷地。谷地中央,枯黃的草更為密集,甚至形成了一片片小小的、衰敗的“草原”。而在谷地另一端,更高的巖壁再次合攏,形成了一條新的、更狹窄的峽谷入口。
而就在那入口處,在嶙峋巖壁的陰影下,那個由粗糙石材和黯淡金屬構成、扇葉破損扭曲的風車,清晰地矗立在那里!比之前在遠處巖縫中看到的要近得多,也清晰得多!它像一個沉默的哨兵,又像一個孤獨的路標,指向峽谷深處未知的去處。
距離風車,只剩下最后一道峽谷!希望,就在前方!子虛握緊了黑鐵刀,深吸了一口帶著枯草腐朽氣息的空氣,眼神中的冰冷被一種近乎燃燒的堅定所取代,大步踏入了那片枯黃的谷地,朝著風車,朝著最后一道峽谷,義無反顧地走去。
翻過最后一道布滿枯草的低矮土丘,那孤獨矗立的風車終于完整地展現在子虛面前。粗糙的石基,銹跡斑斑、扭曲破損的金屬扇葉骨架,在鉛灰色天穹下投下一道歪斜而沉默的剪影。然而,讓子虛瞳孔驟然收縮的并非風車本身,而是風車之后,依偎在巨大、風化嚴重的暗紅色巖壁腳下,那片意料之外的景象——
一個小鎮。
低矮的木結構房屋,粗糙的石砌地基,木板鋪就的步道,甚至還有一根孤零零的、掛著斷裂繩索的拴馬樁。典型的西部拓荒風格,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陳舊和……死寂。
死寂,是唯一的形容詞。
沒有馬蹄聲,沒有車輪滾動,沒有人聲交談,甚至連風聲在這里都顯得格外低沉。街道上空空蕩蕩,仿佛被遺棄了百年。房屋的門窗大多敞開著,如同空洞的眼窩,窺視著唯一的闖入者??諝庵袕浡鴿庵氐幕覊m味、木頭腐朽的氣息,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鐵銹腥氣,取代了之前荒原上純粹的焦土味。
子虛的心沉了下去。他拄著幻海劍所化的黑鐵刀,警惕地踏入小鎮。靴子踩在厚厚的積塵上,發出“噗噗”的悶響,在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刺耳。他的目光如同鷹隼般掃過每一扇門窗、每一個角落,感知力提升到極限。沒有心跳,沒有呼吸,沒有任何生命活動的跡象。這座小鎮,就像一具被突然抽干了靈魂的龐大軀殼。
“水……”喉嚨如同被砂紙摩擦,干渴感如同火焰灼燒。當務之急是生存。他在小鎮邊緣發現了一口覆蓋著厚重木蓋的水井。費力地掀開蓋子,探頭望去,幽深的井底反射著一點微弱的鉛灰色天光。他放下井繩和木桶,提上來的水渾濁不堪,漂浮著細小的雜質,散發著一股陳腐的土腥味。
子虛皺了皺眉,但他別無選擇。他撕下相對干凈的里衣布條,簡單過濾后,仰頭灌了幾大口。冰涼、渾濁、帶著怪味的水滑過喉嚨,雖然無法緩解身體的疲憊和胸口的痛楚,但至少暫時澆滅了那股灼燒般的干渴。他靠在冰冷的井沿上喘息,目光再次投向小鎮深處。補充水分只是第一步,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這里發生了什么,以及……是否有離開的線索。
他離開水井,沿著主街向內走去。腳步在積塵上留下清晰的足跡。街道兩旁的房屋比他想象的還要破敗,有些屋頂已經坍塌,露出腐朽的梁木。窗戶玻璃大多碎裂,黑洞洞的。一些門板上殘留著深刻的爪痕,像是某種大型野獸的杰作,但邊緣又過于規整銳利,帶著一絲詭異。更讓他在意的是,許多木質的門框、墻壁上,嵌著一些細小的、不規則的孔洞——彈孔!數量不少,分布雜亂,仿佛經歷過一場激烈的、毫無章法的槍戰。
最終,他的腳步停在了一棟相對堅固、兩層高的建筑前。傾斜的木質招牌掛在門廊上,字跡早已模糊不清,但透過剝落的油漆,隱約能辨認出一個酒杯的輪廓——酒館。這里是小鎮的中心,也是信息最可能匯聚的地方。
子虛深吸一口氣,左手虛按在腰間的刀柄上(幻海劍此時依舊是黑鐵刀形態),右手緩緩推開了酒館那扇虛掩的、布滿灰塵的厚重木門。
“吱嘎——”
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在死寂中格外刺耳,卷起一片塵埃。
酒館內部同樣空無一人,光線昏暗。幾張粗糙的木桌東倒西歪,椅子散落一地,地上覆蓋著厚厚的灰塵,踩上去如同踩在雪地上。吧臺后方的酒架上空空如也,只有幾只碎裂的酒瓶散落在角落。然而,子虛的目光瞬間鎖定了吧臺臺面——
那里,赫然擺放著幾個落滿灰塵的酒瓶!其中一個瓶塞甚至沒有被拔掉!
這太反常了!如果小鎮是被遺棄或遭受襲擊,為何會有完好的酒留下?掠奪者不可能放過這些。
他走近吧臺,蹲下身,用手指仔細抹過吧臺下方一處不易被踩踏的地板邊緣。指尖沾上的灰塵,厚度與地面其他地方幾乎一致。他又看向墻壁和吧臺本身,那里也分布著不少彈孔,甚至天花板的木梁上也有幾個穿透的孔洞,幾縷鉛灰色的天光從孔洞中漏下,形成幾道光柱,照亮了飛舞的塵埃。這些痕跡都蒙著厚厚的灰。
“三天……”子虛低聲自語,憑借重生者豐富的經驗和觀察力做出了判斷。灰塵積累的厚度、彈孔邊緣的氧化痕跡、以及那幾瓶酒的狀態都指向一個時間點——大約三天前,這里還“正?!边^,至少還有人活動。然后,就在三天前,某種事件突然爆發,槍戰發生,所有人……消失了?或者被帶走了?那幾瓶酒更像是匆忙離開時根本來不及拿,或者……是刻意留下的某種標記?
這個念頭讓子虛后背微微發涼。他站起身,目光銳利地掃視著酒館的每一個陰影角落。就在他試圖從吧臺后方尋找更多線索時
噠。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踩斷枯枝的聲音,從酒館緊閉的門外傳來!
子虛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重生者的危機本能和四十五年沉淀的殺戮經驗在瞬間被激活!那不是風吹落物的聲音,是腳步!而且只有一個!
有人!或者說,有什么東西在外面!是小鎮“消失”事件的制造者?還是和他一樣的幸存者?但在這片死寂中突然出現,敵意大于善意的可能性極高!
沒有時間猶豫!子虛眼神一厲,體內那脆弱的雙色能量環瞬間加速旋轉!幽藍光芒透過破爛的衣衫隱隱透出!他猛地抽出腰間的黑鐵刀!
嗡——!
一聲清越的劍鳴!
黯淡的黑鐵刀身如同蛻皮的靈蛇,在幽藍能量的激發下,瞬間褪去偽裝,綻放出純凈、清冷的銀白光輝!劍身修長,光潔如鏡,邊緣流淌著水波般的紋路
就在幻海劍恢復原貌的剎那,酒館那扇厚重的木門,被“吱呀”一聲,猛地從外面推開了!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口逆光的光影中!
沒有絲毫猶豫!反手拿劍,子虛的身體如同蓄滿力的彈簧,腳下積塵炸開!他整個人化作一道銀色的殘影,以超越極限的速度,帶著凌厲無匹的殺意和破空之聲,幻海劍劃出一道致命的銀弧,朝著門口那剛剛踏入的身影,當頭狠狠劈下!這一劍,凝聚了他重傷之下能調動的全部力量和速度,帶著水之都陷落的憤怒、對無攸的擔憂、以及對這片詭異絕境的決絕殺意!
劍光如匹練,瞬間照亮了昏暗的酒館,也照亮了門口那張因極度驚駭而扭曲的臉!
那并非預想中猙獰的怪物或冷酷的敵人。
而是一個身材佝僂、滿臉皺紋如同風干樹皮、穿著破舊粗布衣服的……老人!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充滿了無法言喻的恐懼,在看清那當頭劈下的奪命劍光時,他所有的力氣仿佛瞬間被抽空,發出一聲短促的、不成調的“嗬”聲,整個人如同斷了線的木偶般,直挺挺地向后癱坐下去,重重摔在門口的塵埃里!
他甚至連逃跑的念頭都生不出,只是本能地閉緊了眼睛,布滿老年斑和污垢的雙手絕望地攤開在身前,仿佛這樣就能抵擋那致命的鋒刃。干裂的嘴唇哆嗦著,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發出嘶啞、顫抖、帶著哭腔的求饒:
“不……不要殺我!求求你!我……我會跟你們走的!我跟你們走!”
時間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閃耀著致命寒光的幻海劍,就懸停在老人枯槁的頭頂上方不足一寸之處。冰冷的劍氣讓老人稀疏的頭發微微顫動,他癱坐在厚厚的塵埃里,身體篩糠般抖動著,眼睛死死閉緊,攤開的雙手掌心朝上,一副引頸就戮、徹底放棄抵抗的姿態。那嘶啞的、帶著哭腔的求饒聲還在死寂的酒館里回蕩:“……我跟你們走!”
子虛的呼吸粗重,胸口那個雙色能量環因強行收束力量而劇烈波動,帶來一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他深邃的眼眸死死盯著地上驚恐萬狀的老者,冰冷的殺意如同退潮般迅速斂去,取而代之的是濃得化不開的驚愕和疑慮。
“跟……你們走?”子虛的聲音沙啞如砂礫摩擦,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和困惑。這老人的反應,絕不是襲擊者該有的樣子,更像是一個被嚇破了膽的受害者。
見老人渾身抖得如同風中落葉,牙齒咯咯作響,似乎連呼吸都快要停滯,顯然被剛才那奪命一劍徹底嚇破了膽,短時間內根本無法正常交流。子虛眼神微凝,手腕一翻。
嗡!
一聲低沉的輕鳴,幻海劍那奪目的銀白光輝如同潮水般收斂、黯淡,劍身優美的線條和流水紋路被一層不起眼的黑色物質迅速覆蓋、包裹,眨眼間便重新變回了那柄沉重、古樸、毫無光澤的黑鐵刀模樣。那股凌厲的殺氣也隨之消散無形。
子虛將黑鐵刀隨意地插回腰間的簡易刀鞘,動作恢復了平穩,仿佛剛才那雷霆一擊從未發生。他上前一步,蹲下身,盡量讓自己的語氣顯得不那么冰冷逼人,但那份骨子里的疏離和審視感依然存在:
“我沒興趣抓你。”他開門見山,聲音低沉而直接,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老人驚恐未定的臉上,“問你幾個問題?;卮鹞?,水,有的是?!彼噶酥搁T外井的方向。
老人聽到“水”字,渾濁的眼睛里猛地爆發出一種近乎貪婪的光芒,干裂的嘴唇劇烈地哆嗦了幾下。他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喉嚨里發出干澀的“嗬嗬”聲,似乎想說什么,又被巨大的恐懼噎住。他偷偷睜開一條眼縫,確認那可怕的劍確實消失了,眼前的年輕人雖然依舊讓他感到深不可測的壓力,但至少沒有立刻動手的意思。
“這…這里…”老人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風箱,每一個字都帶著恐懼的顫音,“這地方…叫…叫**遺忘之地**…”他喘息著,努力組織著語言,“是…是**虛無大陸**…最西邊…鳥…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虛無大陸…”子虛咀嚼著這個陌生的名字,眉頭微蹙。果然,是一個全新的、管理者數據庫里完全沒有記錄的異界。
老人稍微緩過一口氣,手指顫抖地指向酒館外:“這…這個小鎮…是…是開拓者小鎮…”他的聲音里帶著一絲微弱的、幾乎被恐懼磨滅的懷念和悲傷,“是…是中央那邊的開拓者老爺們…好多年前…派人來建的…以前…以前有五百多口人呢…”說到人數時,他枯槁的臉上掠過一絲痛苦。
“三天前?”子虛敏銳地抓住了關鍵時間點,這與他之前根據灰塵和彈孔判斷的時間完全吻合。他的聲音陡然轉冷,“發生了什么?”
聽到“三天前”這三個字,老人如同被毒蛇咬了一口,身體猛地一縮,臉上瞬間血色盡褪,只剩下極度的恐懼!他驚恐地左右張望,仿佛黑暗中隨時會撲出噬人的怪物。
“來…來了一伙人!”老人的聲音陡然拔高,充滿了絕望,“突然…突然就來了!開著…開著會冒黑煙的…鐵殼子車!不是…不是我們這的人!穿著…穿著怪模怪樣的…鐵皮衣服!拿著…拿著會發光的棍子!見人就抓!不管…不管老人小孩!”他的語速越來越快,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驚恐。
“他們…他們說…說…”老人劇烈地喘息著,眼中充滿了屈辱和恐懼的淚水,“說要把我們…都抓走…抓去當…當‘娛樂的養料’!”最后那幾個字,他幾乎是嘶吼出來的,帶著無盡的絕望和不解,顯然完全不明白這恐怖的詞匯意味著什么。
“養料?”子虛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銳利,如同冰錐!這個詞,讓他瞬間聯想到水之都祭壇上,黑袍人將無攸作為“鑰匙”和“祭品”的景象!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寒意同時從他心底升起。又是獻祭?又是某種邪惡儀式的“材料”?
老人沒注意到子虛眼神的變化,他沉浸在自己的恐懼和生理的極限痛苦中:“我…我老了…跑不動…只能…只能趁亂…躲進了地窖…一個…一個腌咸菜的舊地窖里…整整…整整三天!沒…沒吃的…更沒…沒喝一口水啊!”他痛苦地抓著自己干枯的喉嚨,聲音嘶啞得幾乎失聲,“實在…實在受不了了…渴…渴得要燒起來了…才…才偷偷爬出來…想…想找口水喝…就…就撞見…您了…”他看向子虛的眼神,又充滿了后怕。
子虛沉默地看著眼前幾乎脫水崩潰的老人。三天,不吃不喝,躲在地窖里聽著外面同胞被抓捕時的哭喊……這足以擊垮任何人。他站起身,走到吧臺邊,拿起之前看到的一個還算完好的、落滿灰塵的木杯,轉身走出酒館,徑直來到水井邊。他快速打上一桶渾濁的水,用布條再次過濾后,倒了半杯,走回酒館,遞到依舊癱坐在地的老人面前。
渾濁的水在杯中晃動,對老人而言卻如同瓊漿玉液。他顫抖著伸出枯枝般的手,幾乎是搶過杯子,不顧一切地、貪婪地大口灌了下去,渾濁的水順著他的嘴角流下,浸濕了骯臟的衣襟。
子虛靜靜地等他喝完,才再次開口,聲音依舊冷靜,卻問出了此刻最關鍵的核心問題:
“最后一個問題?!彼粗先艘蚝人晕⒒謴土艘唤z生氣的臉,一字一句地問道:
“怎么才能離開這個‘遺忘之地’?去你所說的‘中央’?或者……離開這片虛無大陸?”
“離開?”老人剛貪婪地咽下最后一口渾濁的井水,臉上因水分補充而稍微恢復了一絲活氣,但聽到子虛這最后、也是最關鍵的問題時,渾濁的眼睛里卻瞬間充滿了茫然和一種近乎荒誕的困惑。他像是沒聽懂這個詞,下意識地重復了一遍,干裂的嘴唇蠕動著,隨即,那剛剛因喝水而稍微緩解的痛苦表情又猛地扭曲起來,變成了更深的、近乎絕望的哀求。
“少…少俠…”他枯瘦的手指緊緊攥著那個空了的木杯,指節因用力而發白,身體前傾,幾乎要匍匐在地,“水…還有水嗎?求求您…再…再給點水…”他的聲音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急切,與剛才回答問題時判若兩人。
子虛眉頭緊鎖,冰冷的目光審視著老人劇烈的情緒變化。這不像是在偽裝。老人眼中那深入骨髓的焦慮和痛苦,絕非作偽。
“為什么?”子虛的聲音依舊聽不出波瀾,但帶著不容置疑的審視,“你剛喝過?!?
“不…不是給我!”老人猛地搖頭,稀疏的灰白頭發隨之晃動,渾濁的淚水瞬間涌了出來,混著臉上的污垢流下,“是…是孩子們!地窖里…還有…還有大概三十個娃兒!他們…他們快不行了!”他伸出顫抖的手指,指向酒館深處某個角落,仿佛能穿透地板看到下方,“三天…三天沒水喝了!我…我這點水…哪…哪夠啊…”他痛苦地捶打著自己干癟的胸口,發出沉悶的“噗噗”聲,“我…我把能找到的…哪怕一滴…都…都省給了娃兒們…我…我實在是…撐不住…才爬出來…我…我不是為自己討水啊少俠!”最后的話語幾乎變成了嚎啕,充滿了無助和犧牲后的悲愴。
子虛的眼神瞬間凝固。
三十個孩子?藏在地窖里?這老人…竟然是為了他們才把自己逼到脫水瀕死的境地?難怪剛才他喝水時如同餓狼撲食,卻又在子虛追問離開方法時突然爆發出對水的極度渴求。邏輯瞬間貫通了。這個發現,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子虛冰冷的內心激起了一圈漣漪。他原本以為這座小鎮已徹底淪為死域,沒想到在絕望的廢墟之下,竟然還藏著這樣一群微弱的生機。
老人此刻涕淚橫流,語無倫次地哀求著,但他渾濁的眼睛在恐懼和絕望的深處,卻死死盯著子虛的表情變化。當看到子虛眼中那冰冷的審視并未轉化為更深的殺意或貪婪,尤其是聽到“孩子們”時對方那瞬間的凝滯,老人心中那根緊繃的、名為“信任”的弦,終于極其微弱地松動了一絲。他鼓起最后一絲勇氣,帶著哭腔補充道:“我…我出來前…偷偷看了…外面那些穿鐵皮的…抓人的…好像…好像都走了…我…我才敢…少俠…您…您不是和他們一伙的…對吧?”這與其說是詢問,不如說是絕望中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祈禱。
子虛沉默地看著眼前這個為他人耗盡自己生命燭火的枯槁老人。胸口的雙色能量環似乎也因這突如其來的、帶著人性微光的信息而產生了微弱的悸動,冰與火的刺痛感交織。離開虛無大陸的線索似乎再次中斷,但眼前卻多了一份無法忽視的責任和…機會?孩子們的存在,意味著這個小鎮并非完全“死”了,或許能從他們口中,或者從照顧他們的老人這里,挖掘出更多關于這個世界、關于那伙掠奪者的信息?這比漫無目的地在死寂荒原上跋涉,希望要大得多。
權衡只在瞬息之間。
“可以?!弊犹摰穆曇粢琅f低沉平直,聽不出情緒,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份量,“水,有?!彼噶酥杆姆较?,然后話鋒一轉,目光銳利如刀,直刺老人眼底,“但,帶我去看。”
他必須親眼確認。確認是否真有三十個孩子,確認他們的狀態,確認地窖的位置和環境,確認這老人話語的真實性,更重要的是——確認這是否是另一個陷阱。重生者的謹慎和對人性的不信任,讓他無法僅憑一面之詞就放下戒備。同時,這也是一次近距離觀察這個“幸存者”和其藏身之所的機會。
老人聽到“可以”時,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狂喜光芒,但當聽到“帶我去看”時,那光芒又瞬間被巨大的恐懼和遲疑所取代。帶一個陌生人,一個剛才差點一劍劈死他、渾身散發著危險氣息的陌生人,去孩子們最后的藏身之所?這無異于將最后的希望置于刀尖之上!他枯瘦的身體再次顫抖起來,嘴唇哆嗦著,眼神在子虛冰冷的臉龐和門外水井之間瘋狂游移,內心顯然在進行著激烈的天人交戰。
子虛沒有催促,只是靜靜地看著他,無形的壓力如同實質般彌漫在充滿塵埃和彈痕的酒館里。幻海劍所化的黑鐵刀靜靜懸在腰間,沉默卻極具威懾力。
最終,對水的極度渴求和對孩子們現狀的無限擔憂壓倒了恐懼。老人看著子虛那雖然冰冷、卻并無明顯惡意的眼神(至少比那些穿鐵皮抓人的要“好”得多),又想到孩子們干裂的嘴唇和微弱的哭泣,他猛地一咬牙,臉上皺紋如同溝壑般深刻,用盡全身力氣點了點頭,聲音嘶啞而決絕:
“好…好!我帶您去!但…但求少俠…莫要驚嚇了娃兒們…他們…他們再也經不起嚇了…”他掙扎著想從地上爬起來,卻因脫力和恐懼而雙腿發軟,試了幾次都沒成功。
子虛上前一步,沒有攙扶,只是用黑鐵刀的刀鞘末端,在他腋下不輕不重地一托。一股沉穩的力量傳來,幫助老人勉強站穩。
“帶路。”子虛的聲音簡潔冰冷。
鉛灰色的天光被徹底隔絕在外。老人佝僂的身影在前面引路,腳步虛浮,每一步都踩在厚厚的積塵上,發出沉悶的“噗噗”聲。子虛沉默地跟在后面,一手提著用破布簡單包裹、裝滿渾濁井水的木桶,另一只手看似隨意地搭在腰間黑鐵刀的刀柄上。冰冷的警惕如同無形的觸須,掃描著這條死寂街道的每一個角落,每一扇黑洞洞的門窗??諝庵懈嗪丸F銹的味道似乎更濃了。
“少俠…”老人喘息著,似乎想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也或許是內心的恐懼和疑惑驅使他開口,“您…您為何會…來到這遺忘之地?這…這鬼地方…連鳥都不愿意落下來拉屎…”他聲音嘶啞,帶著劫后余生的虛弱和對子虛身份的不解。
子虛的目光掃過路邊一棟屋頂塌陷大半的房屋,視線在那斷裂的梁木和深刻的爪痕上停留了一瞬。他沉默片刻,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一些…意外?!彼÷粤怂嫉臍?、無攸的呼喊和那道撕裂空間的雙色裂縫,這些對眼前的老人而言太過遙遠和離奇。“你呢?”他話鋒一轉,冰冷的視線落在老人顫抖的后背上,“真的不知道離開這片大陸的方法?任何方向,任何可能?”
老人聞言,身體似乎更佝僂了幾分,發出一聲苦澀至極的嘆息,那嘆息里充滿了被世界遺忘的絕望:“離開?唉…少俠啊,您問的…是神仙才能做到的事啊!”他搖著頭,枯槁的臉上皺紋深刻如刀刻,“我們這些開拓者…世世代代困在這里,能走到的最遠地方,也就是這片遺忘之地的邊緣了…再往外?沒路了!”
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顫巍巍地指向小鎮外那片鉛灰色天空下隱約可見的巨大、扭曲的暗影輪廓:“看…看到了嗎?那些…是**高山**!像天神的墻一樣,把整個遺忘之地…不,是把整個虛無大陸的西邊,都圍死了!山高得…根本看不到頂!上面全是終年不散的毒霧瘴氣…”他的聲音里充滿了本能的恐懼,“還有…還有更可怕的…龍!不是那些滿地跑的羽龍…是真正的、會噴火吐冰的大家伙!它們就盤踞在那些山上…靠近山腳就是找死!”
他頓了頓,似乎回憶起了什么恐怖的傳說,聲音更加顫抖:“至于…海?海倒是有…在西邊山腳盡頭…可是那海…是死海!黑漆漆的,浪都是粘稠的!人一下去…海里就會冒出無數滑膩膩的、比房子還大的觸手!一下子就把人…把人卷下去!連骨頭渣子都吐不出來!沒人敢靠近海邊…更別說出海了!”
子虛的眉頭深深鎖緊。高山阻隔,巨龍盤踞,死海觸手…這幾乎斷絕了從物理邊界離開的可能。管理者系統的沉寂,也讓他無法進行空間層面的躍遷嘗試。
“那你們…如何生存?”子虛追問,試圖尋找其他線索,“不同區域之間,總該有聯系?貿易?”他想到了老人提到的“中央”。
“有…有的?!崩先松晕⒅逼瘘c腰,似乎這是唯一值得說道的事情,“我們這遺忘之地,還有東邊的‘鐵銹荒原’,南邊的‘風之平原’,都歸‘中央’管。開拓者老爺們…會定期派車隊過來,用糧食、工具、藥品…換我們挖出來的礦石和一些稀罕草藥。那些車隊…就是我們的命脈了。但…但也僅限于此了。”老人的聲音又低落下去,“車隊只在這幾個地方來回跑…更外面的事情?中央是什么樣子?我們這些小民…哪里知道?。∵B開拓者老爺們…恐怕也…”
談話間,老人帶著子虛拐進了一條更加狹窄、堆滿雜物和傾倒木桶的小巷深處,停在一間幾乎被坍塌的雜物掩埋了一半的破敗小屋后面。這里散發著更濃烈的霉味和某種陳年腌菜的酸腐氣。
老人吃力地彎下腰,用枯瘦的手扒開一堆松散的碎石和腐朽的木板,露出下面一塊毫不起眼、布滿青苔和泥垢的厚重石板。他喘息著,用盡全身力氣,才將那石板緩緩挪開一道僅容一人側身通過的縫隙。一股更加濃重、混合著霉味、汗味、排泄物異味和微弱恐懼氣息的渾濁空氣,瞬間從縫隙中涌了出來。
子虛立刻屏息,眼神銳利如鷹。他并未立刻跟隨,而是站在入口處,微微閉上眼睛,將感知力提升到極致。精神如同無形的漣漪擴散開去,掃描著狹窄入口和下方可能的空間。
沒有心跳(除了老人),沒有呼吸(除了老人),沒有金屬的反光,沒有能量的波動…只有一片死寂,以及…一種極其微弱、如同風中殘燭般的生命氣息,如同無數細微的漣漪,在感知的邊緣顫抖、聚集。不是陷阱。至少目前感知不到明顯的敵意或埋伏。
他睜開眼,對老人點了點頭。老人率先側身,艱難地擠進了那道縫隙。子虛緊隨其后,動作輕捷如同幽靈,提著水桶滑入黑暗之中。
入口下方是一條狹窄、陡峭、僅容一人通行的石階,兩側是冰冷潮濕的巖石墻壁。空氣污濁得令人窒息。老人扶著濕滑的墻壁,摸索著向下走了十幾級臺階,前方出現了一扇同樣粗糙、由厚實木板釘成的簡陋木門。門上沒有鎖,只有一個簡陋的門閂。
老人顫抖著手,費力地拉開那沉重的門閂,然后緩緩地、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推開了那扇木門。
門開的瞬間,一股遠比通道中濃烈數倍、混雜著絕望、恐懼、污穢和微弱生命氣息的濁浪撲面而來!子虛即使早有心理準備,瞳孔也瞬間收縮!
門后,是一個遠比預想中巨大的空間!似乎是將幾個天然巖洞和早期開拓者挖掘的地窖打通連接而成??臻g高度足有兩人多高,面積幾乎相當于半個酒館。墻壁和地面都是凹凸不平的巖石,角落里堆放著一些早已腐朽不堪的木箱、麻袋和巨大的、散發著濃重咸菜味的空陶缸。
然而,真正沖擊子虛視覺的,是擠在這個巨大、昏暗、污濁空間里的人!
不是三十個,是至少三十多個!
全是孩子!
年齡從看起來只有四五歲、瘦小得如同貓崽的幼兒,到十五六歲、臉上帶著驚恐和一絲倔強的大孩子。他們像受驚的幼獸,緊緊擠在一起,蜷縮在遠離門口的最深處角落,利用那些破敗的木箱和陶缸作為可憐的掩體。大部分孩子衣衫襤褸,蓬頭垢面,小臉上沾滿污垢,嘴唇干裂起皮,眼窩深陷。一些年幼的蜷縮在稍大孩子的懷里,瑟瑟發抖。整個空間里彌漫著一種令人心碎的、無聲的恐懼和絕望的疲憊。角落里傳來極其壓抑的、斷斷續續的、如同小貓嗚咽般的抽泣聲。
“爺爺!”“爺爺回來了!”
幾個離門口稍近、大約七八歲的孩子,在門開的瞬間,如同在無盡黑夜中看到一絲微光,眼中爆發出難以置信的驚喜,用盡全身力氣、沙啞地低呼著,跌跌撞撞地想要撲過來!
然而,他們的腳步剛邁出一步,視線就捕捉到了跟在老人身后、那個高大、沉默、渾身散發著冰冷氣息、臉上沾著塵土和干涸血跡、腰間還懸著武器的陌生身影!
所有的驚喜和希望,瞬間被巨大的、本能的恐懼所取代!
“啊——!”一聲短促尖銳、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驚叫從一個女孩口中發出。
“怪物!”“是穿鐵皮的壞人!”“別過來!”
孩子們如同炸了窩的麻雀,驚恐的尖叫和哭喊瞬間爆發!剛剛想要撲過來的孩子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中,猛地剎住腳步,臉上血色盡褪,發出更凄厲的哭嚎,連滾帶爬地向后縮去!所有孩子都拼命地向更深的角落擠去,仿佛要鉆入巖石的縫隙里,大的緊緊抱住小的,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一雙雙眼睛里充滿了極致的恐懼和絕望,死死地盯著子虛,仿佛他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惡鬼。
整個地窖瞬間被恐懼的浪潮淹沒!
“別怕!別怕!娃兒們!不是壞人!不是抓人的!”老人看到孩子們的驚恐,心如刀絞,他立刻張開枯瘦的雙臂,用盡全身力氣嘶啞地喊著,踉蹌著擋在了子虛和孩子們之間。他渾濁的眼睛里也含著淚,聲音帶著哭腔,卻努力想要安撫:“這位…這位少俠是好人!是他…是他給爺爺水喝!還…還帶了水來給你們!水!我們有水了!”他激動地指著子虛手里提著的木桶,試圖用“水”這個字眼來轉移孩子們的恐懼。
然而,巨大的恐懼陰影籠罩下,孩子們對“水”的渴望暫時被更深的恐慌壓倒。他們依舊縮在角落,驚恐地看著子虛,小小的身體抖個不停,嗚咽聲此起彼伏。那個瀕死的嬰兒,似乎也被這突然爆發的恐懼驚擾,發出了一聲極其微弱、如同游絲般的抽噎,小小的胸膛起伏更加微弱了。
子虛站在門口,逆著從通道口透入的微弱天光,身影顯得格外高大而壓迫。他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這如同地獄繪卷般的景象——三十多個瀕臨絕境、對他充滿恐懼的孩子。胸口的雙色能量環似乎也感受到了這濃烈的絕望和生命流逝的氣息,傳來一陣陣冰火交織的悸動。他握著水桶提梁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些。
地窖內污濁的空氣、壓抑的恐懼和孩子們驚恐的眼神,讓子虛的眉頭深深鎖緊。這絕非久留之地。他冰冷的目光掃過那些蜷縮在角落、瑟瑟發抖的弱小身影,最終落在老人那張充滿憂慮和疲憊的臉上。
“這里的環境太糟糕了?!弊犹摰穆曇舻统炼苯?,打破了地窖里壓抑的嗚咽,“空氣污濁,沒有光線,無法生火,滋生疫病只是時間問題。”他看向老人,語氣不容置疑,“出去。至少外面能生火燒水,還有空間。”
老人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掙扎。外面是未知的危險,是那些“穿鐵皮”的惡魔可能還在游蕩的恐懼。但看著孩子們干裂的嘴唇、深陷的眼窩,感受著地窖里幾乎令人窒息的惡臭,他明白子虛是對的。在這里,不用等抓人的來,孩子們自己就會在絕望和病痛中慢慢凋零。
“……好…好吧…”老人最終艱難地點了點頭,聲音沙啞。他轉過身,努力擠出一點笑容,用盡可能溫和的語氣對驚恐的孩子們說:“娃兒們…別怕…我們…我們到外面去…外面…有干凈的水…還有火…暖和…”他試圖描繪一個安全的圖景,但孩子們眼中依然充滿了不安。
子虛沒有等待。他率先轉身,提著空了的木桶,動作輕捷地離開了地窖。刺眼的鉛灰色天光讓他微微瞇了下眼,但外面相對“新鮮”的空氣讓他胸口的窒悶感減輕了一絲。他沒有浪費時間。
目光掃過街道兩旁坍塌的房屋,他鎖定了一棟相對完整、但結構早已松散的木屋殘骸。他走到近前,并未拔劍,只是伸出左手。意念微動,胸口的雙色能量環加速旋轉,一絲微弱的暗紅能量被幽藍絲線精準引導,纏繞在他指尖。他對著房屋的一根承重支柱,凌空一點。
嗤!
沒有劇烈的爆炸,只有一聲輕微的腐蝕聲。那根早已腐朽的木柱接觸暗紅能量的部位瞬間變得如同被強酸浸泡了百年,灰敗、酥脆、瓦解!失去了關鍵的支撐點,本就搖搖欲墜的木屋殘骸發出一陣令人牙酸的呻吟,轟然垮塌下來,揚起漫天塵土。
子虛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從廢墟中迅速翻找出一些相對干燥、沒有腐朽得太厲害的木板。他又在另一間廢棄的棚屋里,找到一個布滿鐵銹、邊緣有些變形但還算完整的大鐵鍋。動作干凈利落,如同在廢墟中拾荒的機器。
他在靠近地窖入口、相對避風的一片空地上,用石塊迅速壘砌了一個簡易的灶臺。將鐵鍋架好,倒入從井里新打上來的渾濁井水。隨后,他撿起兩塊燧石(在廢墟中隨處可見),熟練地敲擊引燃干燥的苔蘚,再將火苗小心翼翼地引到堆好的木柴上。
噼啪…噼啪…
橘紅色的火焰升騰而起,貪婪地舔舐著冰冷的鍋底。在這片鉛灰色的死寂荒原上,這一點跳動的火光,如同微弱的生命信號。
老人此時也帶著孩子們,如同驚弓之鳥般,戰戰兢兢地從地窖口爬了出來。驟然接觸到光線,孩子們都下意識地用手遮擋著眼睛,小臉上充滿了茫然和更深的恐懼。他們緊緊依偎在老人身邊,警惕地看著那個正在生火的陌生身影,以及那口冒著熱氣的大鍋。
子虛沒有理會他們的目光。他動作不停,又從一個廢棄的房屋里,翻找出十幾個勉強能用的、缺了口的陶碗和木碗,用渾濁的井水簡單沖洗了一下。此時,鍋里的水開始翻滾,冒出白色的水汽。
他將燒開的水倒入那些碗中,滾燙的水汽氤氳開來。渾濁的水經過煮沸,雜質沉淀了一些,看起來稍微“清澈”了點。
“喝水?!弊犹摰穆曇粢琅f簡潔冰冷,如同命令。
孩子們看著那些冒著熱氣的碗,干渴的本能終于壓倒了恐懼。他們像一群小獸,雖然依舊警惕地看著子虛,但腳步卻不由自主地被那代表著生命之源的水吸引過去。最小的孩子被大的孩子拉著,踉踉蹌蹌地靠近。他們伸出臟兮兮的小手,小心翼翼地端起滾燙的碗,也顧不得燙嘴,貪婪地、大口大口地將水灌進喉嚨里,發出“咕咚咕咚”的吞咽聲。一碗不夠,又眼巴巴地看向鐵鍋。
老人趕緊又找來更多的破碗(整個小鎮廢墟最不缺的就是這些),子虛沉默地繼續分水。看著孩子們終于喝上了水,老人渾濁的眼中涌出渾濁的淚水,一邊安撫著孩子們“慢點喝”,一邊感激地看向子虛。
然而,子虛的目光卻始終帶著審視。他注意到,即使在喝水時,許多孩子的身體也在微微發抖,臉色蒼白得不正常,咳嗽聲也此起彼伏。那個被老人抱在懷里、氣息微弱的嬰兒,情況更是糟糕。
“讓我給他們做個檢查?!弊犹撟叩嚼先松磉叄曇舨蝗葜靡伞?
“檢…檢查?”老人有些茫然,隨即看到子虛那冰冷而專注的眼神,心頭一跳,下意識地護緊了懷里的嬰兒,聲音帶著懇求:“少俠…您…您輕點…娃兒們經不起…”
子虛沒有回應,他的目光在孩子們中掃視,迅速鎖定了那個看起來年齡最大、約莫十五六歲的少女。她雖然同樣面黃肌瘦,嘴唇干裂,但眼神中還殘留著一絲倔強,身體也相對沒那么虛弱,能更好地配合。
他走到少女面前。少女被他冰冷的氣勢所懾,身體瞬間繃緊,下意識地想后退,卻被子虛平靜的目光定在原地。
“你多大了?”子虛問道,聲音刻意放平緩了些。
“十…十七…”少女的聲音細弱蚊蠅,帶著恐懼的顫抖。
“行。把你的手腕給我一下?!弊犹撋斐鍪帧?
少女猶豫了一下,看著子虛不容置疑的眼神,又看了看旁邊老人焦急點頭的樣子,終于顫抖著伸出了自己枯瘦、布滿污垢的手腕。
子虛伸出兩根手指,輕輕搭在少女的手腕上。指尖冰涼。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胸口的雙色能量環微微加速,一絲極其微弱、純凈的幽藍色能量被小心翼翼地引導出來,如同最細的絲線,順著他的指尖,緩緩“流淌”到少女的手腕皮膚上。
“??!”少女驚叫一聲,想縮回手。那冰涼的能量觸感太詭異了!
老人也嚇得臉色發白:“少…少俠!這…這是干什么?!”
“沒有生命危險?!弊犹撻]著眼,聲音沉穩,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只是檢查。別動。”
藍色的能量線條如同有生命的藤蔓,在少女枯瘦的手腕上極其輕微地“游走”,并未深入皮膚,只是貼著脈絡,感知著她體內微弱的氣血流動、能量狀況和臟腑氣息。
子虛的“視野”中,呈現出少女體內的情況:氣血極度虧虛,如同干涸的溪流;脾胃虛弱,幾乎無法運化;肺部氣息紊亂,帶著輕微的燥熱;體內還殘留著一些污濁的地窖寒氣…沒有致命的病灶,但整體狀態極其糟糕,就像一根被拉緊到極限、隨時會崩斷的弦。典型的嚴重營養不良、脫水、輕度風寒侵襲的狀態。其他孩子的情況,只會更差,尤其是年幼的。
幾秒鐘后,子虛收回手指。藍色的能量絲線悄然隱沒。他睜開眼,看向驚魂未定的少女和一臉擔憂的老人:“行。你們的大致情況我了解了?!彼D了頓,補充道,“主要是饑餓、脫水、風寒。暫無疫病。”
老人長舒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
子虛卻并未放松。他看向老人,語氣嚴肅:“看好他們。別亂跑?!闭f完,不等老人回應,他提起已經重新變回黑鐵刀的幻海劍,轉身大步朝著小鎮邊緣、通往之前那片枯草谷地的峽谷入口走去。
“少俠!您…您去哪?”老人在身后焦急地喊道。
子虛沒有回頭,身影迅速消失在斷壁殘垣之后。
來到峽谷入口處,子虛并未停留。他走到峽谷外那片相對開闊、布滿枯草的谷地邊緣。他沒有四處張望,而是直接俯下身,將整個身體緊貼在地面上,側臉貼著冰冷干燥的泥土,閉上了眼睛。
重生者超常的感知力,加上管理者核心(盡管沉寂)賦予的微弱空間感知,被他提升到極限。精神如同無形的蛛網,以他為中心,向四周的大地擴散開去,捕捉著最細微的震動。
一秒…兩秒…
突然!
一陣密集、輕微、但帶著明確節奏的震動,如同密集的鼓點,從西北方向的遠處,沿著地脈清晰地傳遞而來!震動源在快速移動,方向……正朝著這片谷地和小鎮!
是羽龍群!而且數量不少!
子虛猛地睜開眼,眼中寒光一閃。他迅速起身,身影如同鬼魅般閃到峽谷入口旁一塊巨大的、風化的巖石后面,將自己徹底隱藏起來。黑鐵刀無聲地滑入手中。
幾秒鐘后。
轟隆隆……
密集的奔跑聲由遠及近,如同悶雷滾過大地!
一大群覆蓋著灰褐色羽毛的羽龍,如同貼地飛行的箭矢,從西北方向的枯草荒原上狂奔而來!它們的目標似乎是穿過這片谷地,進入峽谷,或者奔向更遠方。隊伍龐大,足有數十頭,奔跑的姿態迅捷而兇猛,帶起滾滾煙塵。
子虛屏住呼吸,冰冷的目光如同精準的標尺,鎖定著狂奔的龍群。他在等待,計算著最佳時機。
就在龍群最密集的一波即將沖過峽谷入口正前方,一頭體型相對壯碩、處于隊伍中段的羽龍進入他最佳射擊線的瞬間!
子虛動了!
他左手猛地抬起,五指張開!胸口的雙色能量環瘋狂旋轉!幽藍色的絲線如同最靈巧的韁繩,瞬間纏繞上左手手背那躁動不安的暗紅詛咒條紋!
一股冰冷、狂暴、充滿毀滅欲望的能量被強行引導、約束!暗紅色的光芒在他掌心瘋狂匯聚、壓縮,如同一個不斷旋轉、吞噬光線的微型黑洞!轉瞬之間,凝聚成一個乒乓球大小、散發著不祥氣息的暗紅色能量球!
子虛眼神冷冽如冰,沒有絲毫猶豫。他將凝聚著暗紅能量球的左手抬起,食指和中指并攏伸直,拇指豎起——如同一個古老而致命的“手槍”手勢,穩穩地指向那頭狂奔中的壯碩羽龍!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變慢。
羽龍狂奔的姿態,揚起的塵土,甚至它羽毛的抖動,都清晰地映在子虛的瞳孔中。
就是現在!
“嗤——!”
一聲輕微的、仿佛撕裂布帛的銳響!
子虛并攏的指尖,那枚高度凝聚的暗紅能量球瞬間坍縮、變形、拉長!化作一道凝練到極致、細如手指、卻散發著毀滅性氣息的暗紅色能量光束,如同死神的標槍,無聲無息卻又快如閃電,撕裂空氣,精準無比地射向目標!
噗!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
只有一聲沉悶的、如同燒紅的烙鐵刺入朽木的聲響。
那道暗紅光束,精準地貫穿了那頭壯碩羽龍相對厚實的胸膛!一個手指粗細、邊緣焦黑、冒著絲絲黑煙的孔洞瞬間出現在它的胸口!它狂奔的勢頭猛地一滯,巨大的慣性讓它龐大的身體繼續前沖了幾步,隨即那雙兇悍的眼睛瞬間失去了所有光彩,四肢一軟,轟然栽倒在地!沉重的身體在枯草地上犁出一道淺淺的溝壑,激起一片塵土。
煙塵緩緩散開。
剛才還兇悍狂奔的羽龍群已經遠去,只留下滾滾煙塵。
谷地中央,只剩下那頭倒斃的羽龍尸體。它胸口那個焦黑的孔洞是唯一的致命傷,傷口周圍的羽毛和皮肉呈現出詭異的灰敗色,仿佛被瞬間剝奪了所有生機。暗紅色的能量殘余如同細微的毒蛇,在傷口邊緣緩緩消散。
子虛緩緩從巖石后走出,走到羽龍尸體旁。他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左手,手背上那暗紅的詛咒條紋,似乎因為剛剛完成了一次“破壞”與“掠奪”,而顯得更加“活躍”了一絲,散發著冰冷的滿足感。
他面無表情地彎下腰,抓住羽龍完好的尾巴,拖著這頭比他體型龐大數倍的獵物,朝著峽谷入口,朝著那片廢墟小鎮,一步一步地走了回去。沉重的尸體在枯草地上拖出一道長長的痕跡。
沉重的羽龍尸體在枯黃的草地上拖出一道深痕,粗糙的羽毛摩擦著地面,發出沙沙的聲響。子虛拖著這龐大的獵物,腳步沉重而堅定,朝著小鎮廢墟的方向走去。胸口的雙色能量環因剛才的消耗和持續的牽引而隱隱作痛,但他毫不在意。
就在他即將踏入小鎮邊緣的斷壁殘垣時,眼角余光瞥見路邊一棟相對堅固、有著厚重木門和高大窗戶的石砌建筑。門板歪斜地敞開著,露出里面黑洞洞的空間。一塊早已褪色、布滿裂紋的木牌斜掛在門框上,勉強能辨認出“糧倉”的字樣。
子虛腳步一頓。他松開拖著羽龍后肢的手,讓尸體沉重地砸在地上,激起一片塵土。他走到糧倉門口,警惕地朝里面望去。
昏暗的光線下,巨大的空間一覽無遺??湛杖缫病?
巨大的、足以儲存整個小鎮數月口糧的糧倉,此刻只剩下光禿禿的木板和角落散落的零星谷殼。地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幾處地方還有被粗暴翻找過的痕跡。別說米粒,連老鼠屎都看不到一粒。掠奪者顯然沒有放過這里。
子虛眼神更冷了一分。他轉身準備離開,繼續去拖那羽龍尸體。
就在他轉身的剎那!
一絲極其微弱的、幾乎被塵埃掩蓋的金屬反光,從糧倉最深處、一個巨大空糧倉的陰影角落里,刺入他敏銳的視野!
不是自然的光線反射。那是一種光滑金屬特有的、冷硬的閃光。
子虛瞬間停住腳步,身體微側,目光如同探照燈般鎖定那個角落。他放輕腳步,無聲無息地走了進去。靴子踩在積塵上,發出細微的聲響。越是靠近,那反光點越是清晰——那是一個半埋在厚厚灰塵里的、金屬拉環!
拉環一端似乎連接著某種繩索或鏈條,通向頭頂上方糧倉的木板隔層。
陷阱?還是……?
子虛沒有貿然伸手。他仔細觀察了一下周圍的地面,確認沒有觸發裝置。隨后,他彎下腰,用黑鐵刀的刀鞘尖端,小心翼翼地撥開拉環周圍的灰塵,露出了下方一根連接牢固、銹跡斑斑的鐵鏈。鐵鏈的另一端,消失在頭頂厚重的木板隔層縫隙里。
他伸出手,握住了那個冰冷的金屬拉環。入手沉甸甸的,帶著鐵銹的粗糙感。他深吸一口氣,手臂猛地發力!
嘩啦啦——!
一陣鐵鏈摩擦的刺耳聲響打破了糧倉的死寂!頭頂的隔層木板被鐵鏈猛地拽動,發出“咔噠”一聲機括松脫的輕響!
緊接著!
“嘭!嘭!嘭!”
幾塊厚重的木板從隔層上直接掉了下來,重重砸在地面的灰塵里!隨之落下的,還有幾個鼓鼓囊囊、用厚實粗麻布縫制的大袋子!袋子砸在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揚起一片塵霧。袋口用堅韌的草繩緊緊扎著,麻布表面用醒目的、褪色但依然清晰的朱砂寫著幾個大字:
“應急救災糧-中央開拓者協會封存”
子虛看著這幾個字,又看了看地上那幾個沉甸甸的麻袋,冰冷的眼底終于掠過一絲極淡的波動。幸運?不,是建造者最后的人性考量,在絕境中留下的一線生機。他走上前,解開其中一個袋口的草繩,里面是滿滿的、顆粒飽滿、保存完好的黃褐色小米!散發著一股干燥谷物的清香。
沒有猶豫。子虛迅速將幾個麻袋拖到一起,估算了一下重量。他扛起兩袋最沉的米,又將剩下的兩袋用一根找到的麻繩捆好,拖在身后。最后,他再次抓住羽龍的后肢,拖著這龐然大物,連同肩扛手拽的糧食,如同一個滿載而歸的苦力,一步一步,沉重而有力地走回小鎮中心的“營地”。
老人和孩子們看到子虛扛著米袋、拖著巨大的羽龍尸體回來,都驚呆了。孩子們眼中的恐懼被巨大的震驚和一絲難以置信的希望所取代。
子虛將米袋和羽龍尸體扔在空地上,激起更大的塵土。他目光掃視,找到一張相對完整、只是缺了一條腿的大木桌,走過去單手將其扶正,用幾塊石頭墊穩了缺腿的位置。
“油,鹽,有嗎?”子虛看向老人,言簡意賅。
老人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渾濁的眼睛里爆發出巨大的驚喜:“有!有!廚房…廚房里應該還有!”他立刻轉身,小跑著奔向旁邊一棟半塌的屋子,動作竟利索了不少。
子虛則走到羽龍尸體旁。他拔出幻海劍所化的黑鐵刀,心念微動,刀身并未完全恢復銀白,但刃口處流轉過一抹極淡的幽藍光華,鋒利無匹。他動作極其熟練,沒有絲毫多余。
鋒利的刀尖精準地切入羽龍頸部的皮肉連接處,避開堅硬的羽管瘤。手腕沉穩有力,刀刃順著肌肉紋理和皮膚下層游走,發出輕微的“嗤嗤”聲。厚實堅韌、覆蓋著灰褐色羽毛的皮毛被整張剝下,露出下面暗紅色、紋理分明的肌肉。羽毛紛飛,帶著血腥氣。
隨后刀刃劃過胸腹,精準地避開內臟囊膜。一股濃烈的腥臊味伴隨著熱氣涌出。子虛面不改色,探手進去,迅速而麻利地將心、肝、胃、腸等內臟掏出,丟棄在一旁(只留下相對干凈的心肝)。動作干凈利落,如同演練過千百遍。
刀鋒沿著關節縫隙切入,精準地卸下兩條粗壯的后腿、兩只前肢,以及巨大的胸腔肉排。刀刃砍在粗大的骨頭上,發出沉悶的“篤篤”聲,骨屑紛飛。最后,將碩大的龍頭斬下丟棄。剩下的軀干骨架也被劈開,露出里面富含油脂的骨髓。
整個過程行云流水,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效率美。不到十分鐘,一頭龐大的羽龍就變成了一堆切割好的、還在微微抽搐的鮮紅肉塊和巨大的骨架。血腥味彌漫開來,但在這片廢墟中,卻奇異地帶著一種“生”的氣息。
此時,老人也氣喘吁吁地抱著幾個罐子跑了回來:“少…少俠!找到了!油…鹽…還有一點干掉的香料!”
子虛點點頭。他走到那個還在燃燒的鐵鍋旁,將里面剩余的水倒掉。示意老人將找到的油脂(看起來像是某種動物油脂凝塊)刮一些到熱鍋里。油脂遇熱迅速融化,發出“滋滋”的聲響,一股奇特的、混合著焦香和肉腥的油煙升起。
子虛將幾大塊相對肥厚的羽龍肉排和腿肉扔進鍋里。滾燙的油脂立刻包裹住肉塊,發出更劇烈的“噼啪”爆響,濃郁的肉香瞬間壓過了血腥味,霸道地彌漫開來!這香味對餓了三天的人來說,無異于最強烈的誘惑!孩子們的眼睛都直了,忍不住吞咽著口水,連恐懼都暫時被食欲壓了下去。
“需要…需要幫忙嗎?”一個怯生生的聲音響起。是那個十七歲的少女。她雖然臉色依舊蒼白,但喝過水后精神似乎好了一些。她看著子虛一個人忙碌,鼓起勇氣上前一步,眼神里帶著感激和一絲想要做點什么的渴望。
子虛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只是用刀指了指旁邊一堆需要清洗的肉塊和內臟(心肝),又指了指旁邊一個裝滿清水的木桶。
少女明白了,立刻招呼了幾個稍大點的孩子:“小石頭,小豆子!快!跟我來,把這些肉拿到水邊洗干凈!”幾個孩子雖然還有些害怕,但在食物的誘惑和少女的帶領下,也怯生生地行動起來。
看到少女帶頭,其他孩子也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有的跑去幫老人整理那些剛剛搬來的米袋;有的找來更多的木柴,小心翼翼地添到灶火里;更小的孩子則自發地圍攏在鍋邊,眼巴巴地看著鍋里翻滾、漸漸變得金黃的肉塊,用力吸著鼻子。
破敗的小鎮中心,第一次有了“人”的氣息。不再是死寂的絕望,而是鍋碗瓢盆的碰撞聲、火焰燃燒的噼啪聲、孩子們壓抑的吞咽聲和低低的交談聲交織在一起。雖然環境依舊惡劣,但希望的火苗,似乎隨著那鍋漸漸沸騰的肉湯和彌漫的香氣,一點點燃燒起來。
子虛站在鍋邊,面無表情地翻動著鍋里的肉塊,目光偶爾掃過忙碌起來的孩子們和老人。胸口的雙色能量環依舊在緩慢旋轉,帶來熟悉的刺痛,但他握著鍋鏟的手,卻異常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