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問不出這樣的話。
妖孽,更是問不出。
妖孽只會(huì)咆哮嘶吼,擇人而噬。
可眼前這位從棺中坐起的太子,除了那張毫無血色的臉,他那雙幽深似海的眼眸里,不見半分癲狂,不見半分暴戾,唯有一片令人心悸的、詭異的平靜。
福公公臉上的肌肉劇烈抽搐著,他心里明白:一個(gè)“死而復(fù)生”的太子,無論真假,都是一枚脫離掌控的棋子,足以把咱家的萬全之策攪得天翻地覆。
絕不能讓他“活”著走出這道門!
一念至此,他渾濁的眼底閃過一絲獰厲,一個(gè)更為惡毒、也更為決絕的念頭,在他心底悄然萌生。
“大膽妖孽,竟敢竊據(jù)太子仙體,在此作祟!”
福公公像是被毒蛇盯上,猛地向后踉蹌兩步…戟指棺中之人,用盡全身力氣尖聲嘶吼道:“太子殿下早已薨逝,此乃太醫(yī)院與我等親眼所見,鐵證如山!你這占據(jù)殿下仙軀的孤魂野鬼,還不速速現(xiàn)出原形!”
是啊!太子已死,這是人盡皆知的事實(shí)!那眼前這個(gè)……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原本跪伏在地的人們驚恐萬狀,尖叫推搡著向后潰散,唯恐沾染上半分不祥。
劉太醫(yī)更是嚇得魂飛魄散,手腳并用地爬到殿柱后面,才顫抖著手指指向龍宸,聲音嘶啞地說:
“福公公所言千真萬確!此非還陽,乃是‘陰煞奪魂’之兆!大兇!大兇之兆啊!”
龍宸心中明白:與這群被愚昧禁錮的人講道理,無異于對牛彈琴。
要擊潰“妖邪”的指控,唯一的辦法,便是降下一個(gè)更真實(shí)、更不容置疑的“神跡”,以神明的光,去碾碎鬼怪的影。
龍宸目光掠過高懸的“沉痛哀悼”四字,唇邊悄然勾起一抹冰冷如刀的弧度。
緊接著,他緩緩抬手,一指點(diǎn)向福公公。
那看似輕描淡寫的一指,卻帶著閻王判命般的威壓,直指福公公!
“放肆!”
龍宸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仿佛并非從喉間發(fā)出,而是自九天之上遙遙傳來,帶著九天之上俯瞰塵泥般的漠然與威嚴(yán):
“孤神游太虛,于星河之畔,與往圣先賢對弈三日,得聆大道綸音,方才重返塵世。
爾等肉眼凡胎,未見天人真容,竟敢在此妄言鬼神,驚擾孤之清靜?”
神游太虛?往圣先賢?
福公公率先從這匪夷所思的鬼話中回過神來。
他臉上血色盡失,變得鐵青且透著獰惡,猛地一揮手,用盡全身力氣,發(fā)出野獸般的咆哮:
“什么神游!什么圣賢!全是鬼話!此獠妖言惑眾,妄圖顛覆社稷!來人!給咱家把這妖物摁住!潑上狗血,逼出它的原形!”
侍衛(wèi)們面面相覷,握著刀柄的手心沁出冷汗,眼神在棺槨和福公公之間游移不定。
一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鬼神之說,另一邊是頂頭上司那不容置疑、森然刺骨的命令。
短暫的死寂般的僵持后,對權(quán)勢根深蒂固的恐懼終于壓倒了虛無縹緲的畏懼,占據(jù)了上風(fēng)。
嗆啷——
幾柄佩刀幾乎同時(shí)出鞘,燭火下,刀身折射出冰冷的殺意。
他們組成一個(gè)松散的包圍圈,緩緩逼了上去。
龍宸眼中最后一點(diǎn)溫度也徹底消失了。
他知道,生與死的界限,就在那幾柄刀鋒與他身體間的咫尺之遙。
然而,面對那閃爍寒芒、步步緊逼的刀鋒,他連眼睫都未曾顫動(dòng)分毫。
他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那聲嘆息里,聽不出半分畏懼,只有一絲仿佛來自九天之上、對凡塵愚昧的悲憫。
“圣人有訓(xùn):子不語怪力亂神。”
龍宸聲音平穩(wěn),卻字字千鈞,透著法度般的威嚴(yán)。
“爾等食君之祿,為東宮之衛(wèi),不知護(hù)主之責(zé),反信閹豎之言,倒戈向主——”
他話音一頓,那冰冷的目光如實(shí)質(zhì)的刀鋒,一一剮過幾名持刀侍衛(wèi)的臉。
“此為不忠!”
“君父在堂,爾等便迫不及待要為孤蓋棺定論。”
“此為不孝!”
“集不忠不孝于一身,”
“爾等也配立于孤的殿前?”
不忠、不孝。
這四個(gè)字,宛如兩座無形的大山,轟然壓下,將那幾名侍衛(wèi)前沖的勢頭死死釘在原地。
握刀的手臂竟開始微微顫抖,刀鋒在這一刻重若千斤。
他們可以不信鬼神,無懼生死,卻絕不能承受這足以壓垮三代門楣的罪名。
鏘——!
一聲清越龍吟般的刀鳴,宛如裂帛驚空,悍然斬碎了滿堂的死寂與遲疑!
動(dòng)了!
一直沉默地站在門口的秦朗,猛地拔出腰間佩刀,大步流星地沖到棺前,橫刀立馬,將龍宸牢牢地護(hù)在了身后。
他虎目圓睜,聲若炸雷,朝著昔日的同僚們,發(fā)出石破天驚的怒吼:
“殿下在此,誰敢放肆!”
福公公萬萬沒料到,在這必殺之局中,竟有人敢公然抗命!
他鐵青的臉?biāo)查g扭曲,聲音尖利如錐:
“秦朗!你好大的狗膽!竟敢公然謀逆?!”
對于福公公那如淬毒般的詰問,秦朗置若罔聞。
他轉(zhuǎn)身,面向棺中之人,伴隨著一聲沉重的甲葉摩擦聲,單膝跪地,聲如磐石般堅(jiān)定:
“末將秦朗,護(hù)駕來遲,萬死不辭!”
他不懂什么神游太虛,也不辨何為妖邪鬼魅。
他只認(rèn)眼前之人,只認(rèn)君臣之義,只認(rèn)手中這柄護(hù)主之刀。
龍宸看著身前這堵寬闊而堅(jiān)毅的‘墻’,心底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絲。
這是他來到這個(gè)世界后,第一個(gè)向他宣誓效忠的人。
龍宸頷首,動(dòng)作極輕,卻重若千鈞。
那一聲“很好”,是他此刻唯一不加掩飾的贊許:
“秦朗,你今日之忠,孤記下了。”
話音未落,靈堂之外,一陣由遠(yuǎn)及近、初聽雜亂細(xì)辨卻隱含章法的密集腳步聲驟然傳來!
“——陛下駕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