棺外的空氣仿佛驟然凝固。

“什么聲音？！”

率先打破死寂的，是福公公那尖細的嗓音。

只是此刻，那聲音里再也沒有半分諂媚，只剩下一絲難以抑制的驚惶。

“許是……風吹動了靈幡?！眲⑻t趕忙接口，聲音卻干澀發顫，與其說是解釋，倒不如說是給自己壯膽。

他行醫半生，親手送走的亡人不計其數，但他堅信——

死人，是不會敲棺材的。

棺內，龍宸將他們的驚惶一字不漏地聽進耳中。

他非但沒有停下，指尖的敲擊節奏反而愈發沉穩。

篤、篤、篤……

這聲音沒有一絲求救的慌亂，反而，每一個音節，都精準地叩擊在人心最深處的恐懼上。

“不對！”福公公的聲音陡然劃破寂靜，尖利得近乎變了調，“這聲音……是從棺材里傳出來的！”

此言一出，滿堂死寂瞬間被撕得粉碎。

只余下此起彼伏的倒抽冷氣聲，以及宮人們即便死死捂住嘴也擋不住的細微嗚咽。

不知是誰率先顫抖著喊出一聲“妖孽作祟”，緊接著另一人也跟著失聲尖叫：“尸變了！太子殿下尸變了！”

恐慌如同瘟疫，瞬間席卷了所有人，將最后一絲理智焚燒殆盡。

聽著棺外那徹底失控的哭喊與尖叫，黑暗中，龍宸唇角無聲勾起。

他要的，正是這種效果。

“都給咱家閉嘴！”福公公一聲厲喝，勉強壓下騷亂，然而那強裝的威嚴，卻被一絲藏不住的顫音徹底出賣?！皠⑻t，你去開棺！”

“我？”劉太醫的聲音仿佛從牙縫里擠出來，干澀又尖銳，“福公公，此乃大不敬之舉！擅開棺槨，驚擾殿下英靈，這罪責……你我誰擔得起！”

福公公擠出一聲干笑，眼底卻毫無笑意：“人死燈滅，哪來什么英靈！依咱家看，分明是宵小作祟，在此故弄玄虛！速速開棺，真出了事，咱家一力承擔！”

話音雖擲地有聲，他卻悄無聲息地往后退了兩步，恰好把大半個身子，都躲到了一名高大侍衛的身后。

黑暗中，龍宸心如明鏡。

福公公是右相的走狗，此行名為“護持”，實則“監斬”，本就是來親眼確認他是否已死透。

如今出了這等變故，他自然比任何人都想知道，這棺材里躺著的究竟是尸體，還是一個天大的麻煩。

吱嘎——

沉重的棺蓋在數名侍衛合力推動下，緩緩挪開一道縫隙。

一線昏黃的光，裹挾著靈堂內濃重的檀香，如利刃般刺進龍宸眼中。

他下意識地瞇起眼睛，與此同時，那一直回蕩的敲擊聲戛然而止。

時機到了。

就在棺蓋即將被徹底推開的前一瞬，龍宸耗盡最后一絲氣力，從干裂的喉嚨里逼出兩個字。

聲音沙啞、微弱，卻如驚雷般悍然炸響在每個人耳畔：

“——退下?！?

這不是請求，更非商議。

那幾名推棺的侍衛，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手臂僵在半空，紋絲不動。

靈堂內外，再度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被那兩個字震得呆在原地，腦中一片空白。

趁著眾人被奪心神的瞬間，龍宸緩緩坐直身體。

那身本該隨他一同下葬的十二章紋冕服，繁復華貴，反襯出他那張毫無血色的臉，有一種非人的俊美。

他目光緩緩掃過靈堂。

燭火搖曳，映著白幡，也映照著一張張失魂落魄的臉。

福公公那張敷著厚粉的臉慘白如鬼，嘴巴大張，仿佛丟了魂兒。

劉太醫早已癱軟在地，抖作一團。

至于那些侍衛宮人，烏壓壓跪了一地，頭顱死死抵著地面，連一絲喘息聲都聽不見。

龍宸目光掃過跪伏的人群，最終定格在門口——滿堂驚惶跪伏中，唯有一道身影如長槍般釘在原地，兀自站立。

震驚同樣閃過他的眼底，卻未能撼動他分毫，反而迅速凝結為銳利的審視與戒備。

他的手已下意識地緊緊握住腰間刀柄。

眉骨上那道熟悉的淺疤，瞬間刺破了龍宸記憶的迷霧。

秦朗。

記憶里，滿朝虛偽的笑臉盡數褪去，只余下一道孤直的背影，在每一次欺辱與嘲弄中，默默擋在那“傻太子”身前。

龍宸心中那絲波瀾瞬間被撫平，快得無人察覺。

他目光重新落回福公公那張扭曲的臉上，已然冷若冰霜。

他既未降下雷霆之怒，也不曾開口詰問半句。

他只是以那雙幽深的眼眸，平靜地凝視著眾人，接著，用一種近乎漠然的語調，問出一個讓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問題：

“孤……睡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