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陽光斜斜地穿過老街的屋檐，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駁的光影。林辰騎著半舊的電動車停在“聚寶閣”門口時，車筐里的外賣保溫箱還帶著余溫，車座皮面被曬得發燙。他扯了扯黏在后背的藍色外賣服，喉結滾動著咽了口唾沫——從中午到現在跑了七單，一口水都沒顧上喝。

聚寶閣的木門虛掩著，門楣上的銅鈴積了層薄灰，林辰推門時只發出一聲沉悶的“咔噠”。店里光線昏暗，中央空調顯然壞了，只有柜臺上的老舊臺扇有氣無力地轉著，吹起空氣中漂浮的塵埃。貨架上擺著些瑪瑙擺件、玉鐲玉佩，大多蒙著防塵布，角落里堆著幾尊缺了角的陶瓷菩薩，看著倒像是倉庫積壓的舊貨。

“買啥？”

柜臺后藤椅上躺著個精瘦老頭，臉膛黝黑，下巴上的山羊胡沾著點煙絲。他翹著二郎腿，手里的紫砂壺蓋“叮叮”敲著壺身，眼皮都沒抬一下。林辰的外賣服在這滿是舊物件的店里顯得格外扎眼，老頭眼角的余光掃過那洗得發白的袖口，聲音里透著股懶得應付的敷衍。

林辰沒在意老頭的態度，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徑直落在柜臺左側的博古架下層。那里堆著些核桃、印章料，最邊上斜斜靠著塊黑乎乎的石頭，約莫有兩塊磚頭大小，表面坑坑洼洼，邊緣處還沾著些干涸的泥漬，活像從工地上隨手撿來的廢料。

就是它了。

三天前送外賣路過這條街時，林辰隔著玻璃櫥窗瞥見過這石頭。當時只覺得這石頭透著股說不出的古怪，直到昨晚睡前用那枚意外得來的古玉摩挲指尖，腦海里突然閃過石頭的影子——那不是普通的石皮，是層天然形成的“石殼”，殼下隱隱有溫潤的光暈流動。

“老板，”林辰走到博古架前，指尖懸在石頭上方半寸，假裝不經意地碰了碰，“這鎮紙怎么賣？”

老頭終于舍得抬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看到他磨破邊的運動鞋時，嘴角撇了撇：“鎮紙？哦——你說那破石頭啊。”他嗤笑一聲，吐出嘴里的茶葉梗，“五百。”

林辰的手指猛地頓住。

他口袋里的手機剛才震動過，是銀行余額提醒——早上提現的四百塊，跑單路上換了組電瓶花了一百，現在微信錢包里只剩三百一十六。這還是他這個月省吃儉用攢下的生活費，晚上還得留錢買兩個饅頭和咸菜。

“五百？”林辰喉結又動了動，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靜，“這石頭看著就是塊普通青石，上面還有裂紋呢。”他指著石頭側面一道不起眼的縫隙，那是剛才走近了才發現的。

老頭“哼”了一聲，坐直身子：“你懂個屁。這是前陣子從秦嶺山腳下收來的，看著糙，內里說不定有料。嫌貴？嫌貴就別看，我這店不做討價還價的生意。”他說著拿起紫砂壺猛灌了一口，茶水順著嘴角流到脖子上的皺紋里，也懶得擦。

林辰沒說話，只是蹲下身仔細看著那塊石頭。陽光從窗欞漏進來，剛好照在石頭頂端，他借著光看到石皮縫隙里隱約透出的一抹淡綠，像初春剛冒頭的嫩芽。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指尖傳來的微弱暖意順著胳膊蔓延到心口——和那枚古玉給他的感覺如出一轍。

“能不能少點？”林辰的聲音有些干澀，“我身上沒帶那么多。”

老頭把紫砂壺往柜臺上一頓，不耐煩了：“我說你這小伙子，買不起就別耽誤我午休。三百？三百塊錢買塊石頭壓咸菜壇子都嫌磕磣！”他揮揮手，“走走走，門口就是廢品站，那邊石頭論斤稱，適合你。”

林辰慢慢站起身，手心里全是汗。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機，屏幕邊緣裂了道縫，還是去年從二手市場淘來的。三百一十六，要是全花了，今晚就得餓肚子，明天的電瓶車電費都成問題。可這石頭……他閉了閉眼，古玉在口袋里微微發燙，像是在催促他。

“我只有兩百。”林辰抬起頭，眼神很亮，“兩百塊，賣不賣？”

老頭像是聽到了什么笑話，山羊胡都抖了起來：“兩百？你打發要飯的呢？這石頭我拉回來花的油錢都不止兩百！”他站起身，個子竟比林辰還矮些，卻梗著脖子，“趕緊走，再磨蹭我放狗了！”

林辰沒動，就那么定定地看著老頭。他跑外賣這些年，什么樣的人沒見過？這老頭看著兇，眼底卻藏著點猶豫——這石頭擺在這兒至少半年了，估計早就成了他的心病。

“老板，”林辰的聲音放軟了些，指了指石頭底部，“您看這兒，都長青苔了，再擺下去就得生霉。兩百塊，我現在就掃碼，扛著石頭就走，絕不耽誤您午休。”他掏出手機，點開了微信支付界面，屏幕亮度調得很亮，生怕老頭看不清那可憐的余額數字。

老頭的目光在石頭和林辰之間來回轉了三圈，臺扇吹起他額前的白發，露出深深的抬頭紋。他確實早就想處理這石頭了，當初聽人說秦嶺出好料，一時腦熱花了三百塊從老鄉手里收來，結果回來切了個小口見不到綠，扔了又覺得可惜，就一直堆在這兒占地方。

“真是見了鬼了。”老頭嘟囔著，朝林辰伸出手，“掃碼！兩百就兩百，權當清理垃圾了。”他心里暗笑，這穿外賣服的怕不是個傻子，兩百塊買塊破石頭，回頭保準得哭著來退，到時候自己可不管。

林辰手都在抖，掃碼付款時輸密碼輸錯了兩次。聽到“微信支付到賬二百元”的提示音，他長長舒了口氣，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

“我幫您搬？”林辰搓了搓手。

“不用！”老頭沒好氣地擺擺手，“碰壞了我的東西你賠得起？自己扛走，出門左轉，別回頭！”

林辰也不介意，彎下腰抱住石頭。比想象中沉得多，估摸著得有四十斤。他咬著牙直起身，石頭貼著胸口，傳來一陣陣溫熱，像是揣了個小火爐。

“謝了老板。”林辰笑了笑，露出兩顆小虎牙。

老頭別過臉，從鼻孔里“哼”了一聲，心里盤算著晚上得喝兩盅慶祝一下，把這破石頭的晦氣沖掉。

林辰扛著石頭走出聚寶閣，午后的陽光曬在身上暖洋洋的。他把石頭小心翼翼地放進電動車后座的保溫箱里，用舊毛巾裹了三層才敢固定。發動車子時，后視鏡里映出聚寶閣的招牌，老頭正站在門口盯著他的背影，嘴角還掛著嘲諷的笑。

林辰沒回頭，電動車“嗖”地竄了出去，帶起一陣風。他摸了摸口袋里的古玉，又看了看后座沉甸甸的箱子，突然覺得肚子也不餓了，心里反倒像揣了蜜似的甜。

穿過熱鬧的街角時，有同行的外賣員探出頭喊他：“林辰，拉的啥寶貝？這么小心！”

林辰咧開嘴笑，風聲灌進他的喉嚨，帶著點含糊不清的得意：“沒啥，撿了塊好東西！”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落在他年輕的臉上，汗水順著下頜線往下淌，滴在那身洗得發白的外賣服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印記。沒人知道，這個騎著破電動車的外賣員，剛剛用半個月的飯錢，換走了一塊足以改變他人生的“頑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