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還掛在工地的鋼筋上，老張就騎著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二八大杠，載著林辰往市區蹬。車后座的林辰身姿筆挺，雙手抓著車座邊緣，深灰色的地攤T恤被風吹得貼在身上，倒顯出幾分利落。

“一會兒見了王經理，你少說話，我來應付。”老張蹬著車，額頭上很快冒了汗，“就按咱昨兒說好的，你是我遠房侄子，小時候發燒燒壞了腦子，說話有點愣，但干活實在。前兒個一時糊涂，才拿了你那‘遠房表哥’的東西，知道不？”

林辰點頭。他自然明白這是老張編的托詞，為的是圓上“借”裝備那事兒。這樸實的漢子不僅給了他落腳地，還費心幫他鋪平前路，這份情，他記下了。

疾風外賣的站點藏在一條嘈雜的巷子里，門口并排停著十幾輛印著“疾風”logo的電動車，幾個穿著藍色工服的騎手正圍著一個保溫箱說笑，煙蒂扔得滿地都是。站點里飄出濃郁的泡面味，夾雜著汗水和劣質香水的氣息，活脫脫一個濃縮的市井江湖。

“王經理，忙著呢？”老張把自行車往墻上一靠，臉上堆起憨厚的笑，拉著林辰往里走。

一個挺著啤酒肚的中年男人正趴在柜臺上數錢，聞言抬起頭，小眼睛在林辰身上掃來掃去，帶著審視的味兒：“老張？你咋來了？這就是你說的那侄子？”

“對對，就是他，林辰。”老張把林辰往前推了推，“辰子，叫王經理。”

“王經理。”林辰的聲音平淡，聽不出太多情緒。

王經理瞇著眼打量他，從亂糟糟的頭發看到磨白的運動鞋，最后落在他那雙異常平靜的眼睛上。這小子看著確實壯實，肩寬腰窄，站在那兒跟扎了根似的，就是這眼神……太靜了，不像個“腦子受過刺激”的。

“老張，不是我說你，”王經理咂咂嘴，把手里的錢往抽屜里一塞，“前兩天陳浩那事兒鬧得不小，派出所都來人了。這小子拿了人家的車和手機，現在你讓他來我這兒上班？不合適吧？”

“哎呀，王經理，這不是特殊情況嘛。”老張趕緊遞上一根煙，幫王經理點上，“你看這孩子，爹媽走得早，跟著我討生活，腦子是不太靈光，但絕對老實。前兒個也是餓急了，才犯了渾，我已經好好教訓過他了。”

他拽了拽林辰的胳膊：“快給王經理認個錯。”

林辰抿了抿唇，低頭道：“對不起，王經理，前幾天是我不對。”

“哼，認錯有啥用？”王經理吐了個煙圈，眼神在林辰身上打轉，“不過話說回來，這小子看著倒是有把力氣，陳浩那小身板跟他沒法比。”他話鋒一轉，“站點最近確實缺人，尤其缺能跑遠單的壯勞力。”

老張眼睛一亮：“那您看……”

“試工三天。”王經理敲了敲柜臺，“三天里，差評不超過三個，超時不超過五單，就留下。工資按新手算，一單四塊五，熟了再漲。干得不好，立馬走人，到時候可別說我不給你面子。”

“行行行！沒問題！”老張連忙應下，捅了捅林辰，“還不快謝謝王經理？”

“謝謝。”林辰依舊言簡意賅。

王經理撇撇嘴，從柜臺下拖出一個嶄新的藍色外賣服包裹：“這是工服、頭盔、保溫箱，還有工牌。車在外面，自己挑一輛沒掉漆的。手機APP會用不？不會讓老張再教你，別到時候接了單找不著地方。”

“會用。”林辰接過包裹，指尖觸到硬挺的工牌，上面印著“疾風外賣”四個字，還有一張他昨天被老張拉去拍的證件照。照片上的他眼神平靜，嘴角抿成一條直線，透著股說不出的疏離。

這就是他在這個世界的第一張“身份證明”。

站點門口的騎手們好奇地看著林辰。一個染著黃毛的年輕騎手吹了聲口哨：“喲，來了個新伙計？老張介紹來的？”

“這體格可以啊，能跑郊區單不？”

“看著有點眼熟……哎，他是不是前幾天搶了陳浩車那小子？”

議論聲不大不小，剛好能傳到林辰耳朵里。他面無表情地檢查電動車，手指劃過車座、車把、剎車，像在檢查一件法器。這些鐵馬比他“借”來的那輛新些，雖然依舊沒有靈智，卻透著股被精心保養過的“溫順”。

“別理他們，干這行的，嘴碎。”老張湊過來，低聲道，“好好干，等穩定了，我再托人給你辦個暫住證，咱就啥都不怕了。”

林辰抬頭看了看老張，晨光透過巷子頂上的天空照下來，在他憨厚的臉上鍍了層金邊。“謝謝張師傅。”

“謝啥，都是自家兄弟。”老張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先回工地了，晚上等你好消息。”

看著老張蹬著自行車消失在巷口，林辰深吸一口氣，穿上那件印著“疾風”logo的藍色工服。衣服很合身，比之前那件“借”來的舒服多了。他戴上頭盔，把保溫箱固定在車后座，跨上電動車。

“新伙計，跑哪單？我帶你認認路？”一個皮膚黝黑的中年騎手笑著問，他胸前的工牌寫著“老李”。

“不用，謝謝。”林辰打開手機APP，熟練地點開接單界面。昨天老張教他時，他早已用神識將整個APP的邏輯摸得一清二楚。

“叮——”

新訂單跳了出來：送往“陽光小區3號樓2單元501”，一份麻辣燙。

林辰看了眼地址，轉動車把。電動車平穩地駛出巷子，匯入早高峰的車流。這一次，他沒有再用影隨步躲避監控，也沒有無視紅綠燈橫沖直撞。他只是握著車把，按照導航的指引，不快不慢地在車流中穿行。

藍色的工服在陽光下很顯眼，像一滴匯入大海的水珠，平凡，卻又真實地存在著。

站點里，王經理趴在柜臺上，看著監控里林辰平穩的騎行軌跡，摸了摸下巴。“這小子……看著不像腦子不好使啊。”

旁邊的老李叼著煙笑道：“管他好不好使，能跑單就行。老張介紹來的，錯不了。”

王經理哼了一聲，沒再說話，心里卻打起了算盤。這小子體格好，看著也老實，要是真能留下，倒是能頂不少活兒。至于前幾天的“誤會”，在這人來人往的站點里，誰還沒點過去的破事兒？

林辰并不知道王經理的心思。他騎著電動車，穿過熱鬧的街道，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在他身上，暖洋洋的。車把上的手機導航盡職盡責地播報著路線，保溫箱里的麻辣燙散發著濃郁的香氣。

他想起萬年前，自己御使仙劍，穿梭于九天云海，何等威風。而現在，他騎著凡俗的鐵馬，為了幾枚凡俗的紙片，奔波在鋼筋水泥的叢林里。

沒有屈辱，也沒有不甘，只有一種奇異的平靜。

或許，這就是末法時代的修行。不在云端，而在紅塵；不在仙宮，而在市井。

他看了眼胸前的工牌，照片上的自己眼神平靜。

從今天起，他就是疾風外賣的騎手林辰了。

這個身份或許卑微，卻能讓他在這片陌生的土地上，一步一個腳印地走下去。

至于未來會遇到什么，會走向何方，林辰不知道。他只知道，此刻車鈴清脆，前路坦蕩，而他的第一單麻辣燙，正在保溫箱里，等待著被送達。

這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