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硯之跟著周明軒來到工作室的閣樓，木質樓梯在她腳下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歲月的滄桑。閣樓的斜頂壓得很低，她剛一上去，額頭差點就撞到了橫梁，只得微微弓著身子，小心翼翼地前行。

折疊床收在墻角，上面鋪著一塊褪色的藍格子床單，邊角已經磨得有些發毛。墻角堆著半人高的畫框，上面蒙著厚厚的防塵布，在昏暗的光線中，像一個個沉默的衛士，守護著這一方小小的天地。

“地方小了點，將就住。”周明軒在樓下喊道，聲音帶著些許歉意，“晚上能聽見老鼠跑，別害怕。”

她輕聲應了一聲，把帆布包輕輕放在床板上。閣樓的窗戶正對著剛才畫過的煙囪，玻璃上有道長長的裂紋，陽光透過裂紋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不規則的細長光帶，光帶里無數灰塵在肆意飛舞，仿佛在上演一場無聲的舞蹈。

林硯之開始收拾東西，她把長城磚鄭重地擺在窗臺上。磚面在陽光的照耀下，顯出深淺不一的紋路，那些紋路就像老人臉上的皺紋，記錄著歲月的痕跡。她輕輕摸了摸缺口處，腦海中突然浮現出母親下葬那天，村長說磚頭上的青苔得用淘米水養著才不會枯。于是，她趕忙從帆布包里翻出一個空礦泉水瓶，想著明天一定要去廚房接點淘米水來。

下午，林硯之跟著周明軒熟悉工作環境。工作室分為里外兩間，外間擺放著兩張畫桌，畫桌上擺滿了各種顏料、畫筆和畫紙，色彩斑斕，散發著藝術的氣息。里間是展廳，墻壁上掛著幾幅沒裝裱的油畫，畫的都是BJ的胡同，灰墻灰瓦，墻角開著零星的野菊，充滿了濃郁的生活氣息和懷舊氛圍。

“你的活不復雜，”周明軒遞給她一塊抹布，認真地說道，“每天擦畫框，整理顏料，客戶來了端茶倒水。有空了就自己畫，我這兒紙和筆管夠。”

這時，一個戴眼鏡的女生走了進來，手里拿著一疊文件。周明軒介紹說這是兼職的大學生，叫蘇曉，負責新媒體推廣。蘇曉瞥了林硯之一眼，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沒說話，高跟鞋踩著地板“噔噔”作響地走了。

“她就那樣，”周明軒無奈地撓撓頭，解釋道，“城里孩子，心不壞。”

午飯時間到了，周明軒帶著林硯之去園區食堂吃飯。他遞給林硯之一張飯卡，告訴她里面有預存的錢。食堂里的菜品種豐富，價格卻讓林硯之咋舌，最便宜的青菜也要八塊。她猶豫了好一會兒，最終只打了份炒土豆絲，端著餐盤找了個角落坐下。

鄰桌兩個女生正在聊租房的事情。一個女生抱怨勁松的隔斷間房租又漲了兩百，另一個則吐槽房東要把陽臺改成廚房，生活空間變得越來越小。林硯之默默地扒著米飯，思緒不禁飄回到天通苑的地下室——那里現在應該更潮了吧，不知道自己留下的褥子會不會已經長滿了霉菌。

下午，工作室來了客戶。是個穿著西裝革履的男人，他捏著畫框的邊角，仔細端詳了半天，然后皺著眉頭說：“周老師這畫太陰郁了，能不能畫點陽光明媚的？比如 CBD什么的。”

周明軒微笑著搖搖頭，堅定地說：“我就愛畫這些快拆的胡同，再過幾年想畫都沒了。”

男人撇了撇嘴，似乎對周明軒的回答很不滿意，轉身便走了。周明軒看著他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對林硯之說：“你知道嗎？胡同里的門墩，好多都被人偷去賣了。”

林硯之沒有接話，只是默默地低下頭，繼續擦著畫框上的指紋。她想起老家村口的石獅子，去年被人半夜鑿走了頭，現在只剩兩個光禿禿的身子蹲在那兒，心中不禁涌起一陣失落。

下班前，周明軒叫住林硯之：“明天開始早點來，幫我準備材料。”說完，他從抽屜里拿出一個面包，遞給林硯之，“晚上餓了墊墊。”

那是一個夾著奶油的面包，林硯之只在縣城超市見過，要五塊錢一個，對她來說算是奢侈品。她雙手接過面包，指尖微微顫抖，聲音帶著一絲感激：“謝謝周老師。”

回到閣樓，夜晚的寧靜籠罩著一切。沒有了地下室的嘈雜，沒有隔壁的哭聲，也沒有老鼠打架的響動，只有風刮過煙囪時發出的“嗚嗚”聲，像是一首低沉的搖籃曲。林硯之坐在折疊床上，小口小口地啃著面包，奶油的香甜在舌尖散開，讓她想起小時候生病，母親背著她去鎮上衛生院，回來時總會買塊水果糖給她。那是她童年最甜蜜的回憶，如今母親已經不在了，這份甜蜜卻依舊溫暖著她的心。

手機在褲兜里震動，林硯之掏出手機，是張超發來的短信：“你搬走了？褥子我幫你收起來了，回來拿。”

林硯之盯著屏幕看了半天，嘴角微微上揚，回了句“謝謝”。她放下手機，摸出窗臺上的長城磚，借著手機屏幕的微光，看著上面的青苔，果然發現有些發暗。她心想，明天一定要記得給它澆淘米水。她把剩下的面包屑小心翼翼地撒在磚縫里，不知道能不能當作肥料，讓青苔重新煥發生機。

半夜，林硯之又被凍醒了。閣樓比地下室還漏風，窗戶縫里鉆進來的風帶著顏料的味道，吹得畫框上的防塵布“嘩啦嘩啦”作響。她迷迷糊糊地摸出周明軒給的面包，咬了一小口，甜味在舌尖化開的瞬間，她突然聽見樓下有動靜。

是周明軒在打電話，聲音壓得很低，她只能隱約聽見“房租”“貸款”之類的詞。后來，周明軒嘆了口氣，說道：“再撐半年，不行就回老家。”

林硯之心中一緊，趕緊縮回被子里，心臟“怦怦”直跳。她緊緊攥著那塊長城磚，冰涼的觸感讓她清醒了幾分——原來，在BJ這座城市里，誰都不容易，哪怕是看起來很厲害的周老師，也有著自己的煩惱和壓力。

天亮時，林硯之被麻雀的叫聲吵醒。她睜開眼睛，看到窗臺落著兩只灰麻雀，正歡快地啄著昨天撒的面包屑。磚頭上的青苔在晨光的映照下，好像真的鮮活了一些，泛著濕潤的綠意。她悄悄爬起來，想去廚房接淘米水，卻在樓梯口撞見周明軒。他眼下掛著濃濃的黑眼圈，看上去十分疲憊，看到林硯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早啊，去洗漱？”

“嗯，”林硯之往旁邊讓了讓，輕聲說道，“周老師早。”

周明軒擦肩而過時，她聞到一股淡淡的煙味。她突然想起昨天那個客戶的話，或許畫點 CBD真的能多賣錢？她摸了摸口袋里的鉛筆頭，心中有了一個想法，決定今天偷偷畫張草圖試試，說不定能幫周老師打開新的市場。

陽光透過玻璃上的裂紋，再次灑在地上，形成細長的光帶。兩只麻雀吃飽后，振翅飛走了，窗臺上留下幾粒沒啄完的面包屑，在陽光的照耀下，像撒在時光里的標點符號，記錄著林硯之在BJ的點點滴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