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 重生之難寫當年詞
- 解意西泠月
- 4031字
- 2025-08-20 10:00:00
秋分剛過,皇城根下的槐樹落了滿地碎金。沈令妤捏著那封燙金請柬站在廊下,秋風卷著槐葉掠過她的裙角,將請柬上并蒂蓮的紋樣吹得獵獵作響。
“小姐,五皇子府的人還在門外等著回話呢。”畫春抱著個暖爐,呵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瞬間消散,“這風越來越緊了,要不……先回屋吧?”
沈令妤沒動。請柬上的并蒂蓮用金線繡成,針腳細密,在陽光下泛著刺目的光,像極了前世蕭徹給她的那支并蒂蓮發簪——后來那簪子成了“通敵”的鐵證,簪頭的紅寶石里藏著敵國的密信,其實全是蕭徹偽造的。
她忽然笑了,笑聲被風撕得粉碎。轉身走進暖閣時,爐子里的銀絲炭正燒得通紅,她抬手就將請柬扔進了火盆。
火苗“騰”地竄起,舔舐著精致的錦面,金線在烈焰中蜷曲、發黑,很快便成了一團灰燼。并蒂蓮的影子在炭灰里扭曲,像極了那些在刑場上掙扎的冤魂。
畫春站在一旁,看著火苗中蜷曲的紙片,小聲道:“小姐,這畢竟是五皇子的生辰請柬,就這么燒了,會不會太……”
“太什么?”沈令妤轉身走向妝鏡,銅鏡里映出她冷冽的眉眼,“太不給面子?還是太讓他難堪?”
沈令妤冷笑,“這種虛偽的東西,本就該化為灰燼。”
畫春嚇得臉都白了:“小姐,這要是被五皇子知道了……”
“知道了又如何?”沈令妤走到窗前,推開一條縫隙。冷風灌進來,吹得她鬢邊的珍珠耳墜輕輕晃動,“他蕭徹想借生辰宴做文章,我偏不讓他如意。”
窗外的玉蘭樹落盡了葉子,光禿禿的枝椏指向鉛灰色的天空,像無數只伸向云端的手。她想起謝云瀾送來的那幅《月下荷塘圖》,此刻正藏在床底的暗格里——畫中蓮動,非關風雨,而是有人在暗處攪動風云。
她便知道,與蕭徹之間,早已沒有任何轉圜的余地。
并蒂蓮?多么可笑。他也配談“并蒂”?
前世他生辰時,她親手繡了并蒂蓮香囊相贈,他笑著說“愿與阿妤如蓮并蒂,歲歲不離”。轉頭卻用沈家的鮮血,鋪就了他的帝王路。
“畫春,備車。”沈令妤取下鬢邊的玉蘭簪,換上一支素銀釵,“去蘇府。”
蘇輕晚的書社開在東城的巷子里,門口的兩株楓樹正紅得熱烈。沈令妤掀簾進去時,蘇輕晚正踩著梯子整理書架,夕陽透過雕花木窗,在她水藍色的裙裾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阿妤?你怎么來了?”蘇輕晚從梯子上跳下來,手里還抱著本《南華經》,“快坐,我剛沏了祁門紅茶。”
沈令妤接過茶盞,指尖觸到溫熱的杯壁,才覺出幾分暖意:“蕭徹送了生辰宴的請柬來,還畫了并蒂蓮。”
蘇輕晚的笑容瞬間淡了:“他想干什么?明知道你……”
“明知道我并不屬意他,偏要步步緊逼。”沈令妤打斷她,將請柬被燒的事簡略說了,“京里都在傳,他要在宴上給我一個‘驚喜’。可前些日子他還和我沈家鬧得不可開交,淑妃為他求情許久,這事情剛剛過去,把他放出來,他就等不及了。”
“驚喜?”蘇輕晚皺起眉,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茶盞邊緣,“我看是驚嚇才對。他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無非是想借生辰宴造勢。”沈令妤望著窗外飄落的楓葉,“或許會當眾求陛下賜婚,或許會拋出什么‘證據’,逼沈家站隊。”
蘇輕晚的臉色沉了下來:“那你還去?這分明是鴻門宴!”
“不去,才正中他下懷。”沈令妤的目光落在書案上的《河工志》上,那是她前日托蘇輕晚借來的,“他想演深情戲碼,我便陪他演。只是……”
“只是你一個人去不安全。”蘇輕晚握住她的手,掌心溫熱而堅定,“我陪你。我爹剛得了陛下賞的鎏金令牌,見牌如見君,蕭徹不敢胡來。”
沈令妤看著她眼中的堅定,忽然想起前世,蘇輕晚也是這樣堅定地站在她身邊,最后卻落得那般下場。心口一陣抽痛,她反手握緊蘇輕晚的手:“好,我們一起去。”
離開書社時,暮色已漫過街角的牌坊。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沈令妤掀起車簾,見五皇子府的方向張燈結彩,紅燈籠從府門一直掛到街角,像一條蜿蜒的血蛇,在暮色中泛著詭異的光。
生辰宴設在五皇子府的攬月閣。穿過抄手游廊時,廊下的琉璃燈映得滿院菊花一片明黃,香氣濃郁得有些發膩。沈令妤挽著蘇輕晚的手走進正廳,滿座的目光瞬間像針一樣扎過來——有探究,有嘲弄,還有幾分看好戲的期待。
蕭徹穿著月白錦袍站在廳中,腰間系著明黃色的玉帶,襯得他面如冠玉。見沈令妤進來,他臉上立刻堆起溫和的笑,眼底卻藏著勢在必得的銳利:“沈小姐能來,本王甚是歡喜。”
沈令妤屈膝行禮,聲音平靜得像結了冰的湖面:“殿下生辰,臣女不敢不來。只是臣女近日偶感風寒,怕是坐不了太久。”
“既如此,便先聽琴吧。”蕭徹側身指向廳中央的焦尾琴,琴身泛著溫潤的光澤,正是前世她親手所贈,“本王新學了首曲子,想請沈小姐品鑒。”
沈令妤的目光落在琴弦上,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那時她也是這樣站著,聽他彈奏《鳳求凰》,以為那是世間最動聽的情話。直到后來才知道,琴音里藏的不是情意,是催命的符咒。
指尖輕挑,纏綿悱惻的琴音便流淌出來。滿座賓客都露出陶醉的神情,連蘇輕晚都悄悄碰了碰她的胳膊,示意她莫要失態。可沈令妤只覺得刺耳,那婉轉的調子像毒蛇的信子,舔舐著她早已結痂的傷口。
一曲終了,余音繞梁。蕭徹抬眸望過來,眼底帶著志在必得的笑意:“沈小姐覺得,此曲是否悅耳?”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像無數支待發的箭。沈令妤卻緩緩站直了身子,冷風不知從何處鉆進來,掀起她素色的裙角。
“殿下的琴技自然精湛。”她的聲音清亮,穿透了廳內的寂靜,“只是這《鳳求凰》過于靡靡,纏綿悱惻,在生辰宴上奏響,未免不合時宜。”
滿座嘩然。
琉璃燈的光在眾人臉上明明滅滅,映出各異的神情——震驚,錯愕,還有幾分幸災樂禍。蕭徹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指尖死死攥著琴弦,指節泛白如紙:“沈小姐是說,本王的曲子入不了你的耳?”
“臣女不敢。”沈令妤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只是生辰宴當奏昂揚之樂,方能彰顯殿下的胸襟。這般靡靡之音,怕是會讓人覺得殿下耽于兒女情長,不思進取。”
話音剛落,蘇輕晚忽然低笑出聲:“沈妹妹說得是。五殿下風華正茂,當以國事為重,兒女情長不過是些點綴罷了。”
兩人一唱一和,既沒明著得罪,又暗諷了蕭徹格局太小。蕭徹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廳內的氣氛像凝固的冰。
就在這時,一陣風卷著落葉撞在窗上,發出“哐當”一聲響。蕭徹像是突然回過神,猛地拍了下手:“說得好!是本王失當了。來人,換《將軍令》!”
樂聲陡然變得激昂,金戈鐵馬之意撲面而來。可沈令妤知道,這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蕭徹準備的“驚喜”,還在后面。
果然,沒過多久,一個小廝捧著錦盒匆匆進來,在蕭徹耳邊低語了幾句。蕭徹的眼睛瞬間亮了,他接過錦盒走到廳中央,朗聲道:“諸位,本王今日確實備了份驚喜,要送給一位重要的客人。”
他的目光像網一樣罩住沈令妤:“這是前朝的‘并蒂同心’鳳釵,本王尋了三年才得此寶物,想親手為沈小姐戴上。”
錦盒打開的瞬間,紅寶石在燈光下射出妖異的光,像極了刑場上飛濺的血。沈令妤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撞到了身后的屏風,屏風上的《百鳥朝鳳圖》簌簌作響。
“殿下的好意,臣女心領了。”她穩住身形,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只是臣女早已說過,婚嫁之事需聽父母之命,不敢擅自接受殿下的饋贈。”
“父母之命?”蕭徹逼近一步,身上的龍涎香混著菊花的甜香,嗆得她幾乎窒息,“若是本王去向沈相求親,沈相會不應允嗎?”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驚雷般炸響在廳內。沈令妤的后背抵著冰冷的屏風,只覺得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
就在這時,一陣清朗的笑聲從門口傳來,像冰棱砸在玉盤上,清脆悅耳:“五殿下這是要強人所難嗎?”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謝云瀾站在門口,玄色錦袍的衣擺被風掀起,手里把玩著一枚白玉佩。他身后的廊下,一盞琉璃燈被風吹得搖晃,光影在他臉上明明滅滅,竟有種說不出的威懾力。
“謝世子?”蕭徹的臉色瞬間沉如鍋底,“本王的生辰宴,似乎并未邀請你。”
“哦?”謝云瀾挑眉,慢悠悠地走進來,“許是我記錯了。聽聞殿下宴上有好酒,便不請自來了。”他走到沈令妤身邊,目光在她發白的臉上頓了頓,才轉向蕭徹,“只是沒想到,會看到這般‘盛景’。”
蕭徹的拳頭攥得咯咯作響:“謝云瀾,這是本王與沈小姐之間的事,與你無關!”
“怎么會無關?”謝云瀾笑了笑,指尖輕點著腰間的玉佩,“沈小姐是我敬重之人,見她為難,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他轉頭看向沈令妤,眼底的笑意淡了些,聲音壓得極低:“走吧,這里的戲,看夠了。”
沈令妤望著他深邃的眼眸,忽然想起床底那幅《月下荷塘圖》。風過蓮動,非關雨也——原來他什么都知道。知道她的掙扎,知道她的恐懼,甚至知道蕭徹藏在鳳釵里的陰謀。
她點了點頭,剛要邁步,就被蕭徹厲聲喝住:“誰敢走!”
府里的護衛瞬間圍了上來,刀劍出鞘的聲音刺破了樂聲。謝云瀾將沈令妤護在身后,玄色的身影如同一道堅不可摧的墻:“五殿下這是要動武?”
“動武又如何?”蕭徹的眼底閃過瘋狂的紅,“本王的地盤,本王說了算!”
就在這劍拔弩張的時刻,蘇輕晚忽然上前一步,將鎏金令牌拍在桌上:“五殿下看清楚了!這是陛下親賜的令牌,見牌如見君!你若敢動他們,便是抗旨!”
令牌在燈光下泛著冷光,蕭徹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他死死盯著那枚令牌,又看了看謝云瀾護在沈令妤身前的背影,最終不甘地揮了揮手:“讓他們走!”
走出攬月閣時,夜風吹得更緊了。沈令妤回頭望去,五皇子府的紅燈籠在風中搖晃,像無數雙怨毒的眼睛。謝云瀾的聲音在身側響起:“那鳳釵里,藏著柳侍郎與河工的密信。”
沈令妤猛地停住腳步。果然如此。蕭徹是想借她的手,將那封偽造的密信送回沈家,再扣上“私藏罪證”的罪名。
“謝謝你。”她低聲道,聲音在風中微微發顫。
謝云瀾笑了笑,沒說話。兩人并肩走在鋪滿落葉的小路上,腳步聲被風吹得很遠。走到岔路口時,他忽然從袖中取出個錦囊:“這個你拿著。”
錦囊里是曬干的玉蘭花瓣,香氣清幽。沈令妤捏著錦囊,指尖觸到里面硬硬的東西,打開一看,竟是半塊玉蘭酥——和前世她及笄禮時送他的那半塊,一模一樣。
她猛地抬頭,卻見謝云瀾已經轉身,玄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夜色中。只有那句低沉的話語,還在風里回蕩:
“生辰宴的戲落幕了,但真正的局,才剛剛開始。”
沈令妤站在原地,握著那半塊早已發硬的玉蘭酥,忽然覺得眼眶發燙。抬頭望去,定北侯府的方向亮著一盞孤燈,像暗夜里的星辰,靜靜地守在皇城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