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令妤將北疆軍餉賬冊鎖進妝鏡暗格時，窗外的雨絲正斜斜掠過玉蘭花瓣。畫春捧著新縫制的秋衣進來，見她對著銅鏡出神，便笑道：“小姐，這料子是江南新貢的云錦，夫人特意讓人給您做的，說是下月去皇家秋獵時穿正好。”

沈令妤指尖拂過云錦上暗繡的纏枝紋，料子柔滑如水，卻暖不了心底的微涼。昨日謝云瀾送來的賬冊還壓在案頭，那些被涂改的軍餉記錄像無聲的警鐘，敲得她心神不寧。

沈令妤剛將新到的河工賬冊鎖進暗格，畫春就掀簾進來，手里捧著件疊得整齊的墨色披風：“小姐，夫人讓給您送件披風來，說今日風大。”

“母親倒是細心。”沈令妤接過披風披上，指尖觸到領口繡著的暗紋蘭草，忽然想起方才在母親院里，那些繞不開的話。

“阿妤，你可知定北侯府托人來打聽你的生辰？”母親當時正用銀剪修剪花枝，碎花瓣落在她月白色的裙裾上，“謝世子今年也已十九，按說早該定親了，偏生拖到現在……”

沈令妤握著暖爐的手緊了緊：“娘是想說，謝世子對我有意？”

“倒也不是這個意思。”母親放下剪刀，轉過身看著她，鬢邊的珍珠步搖輕輕晃動，“只是聽你祖母說，定北侯府的老夫人很喜歡你。若是真能結親，對沈家、對定北侯府，都是好事。”

“娘覺得，謝世子是穩重之人嗎？”沈令妤忽然反問，目光落在院角那株被風刮得歪歪斜斜的梅樹上。

母親愣了愣，隨即笑道：“論才華，京中子弟沒幾個能比得上他；論家世，定北侯府也是數一數二的。只是……”她頓了頓，語氣里添了幾分猶豫，“外面都說他太過閑散，不務正業，怕是擔不起護你一世的責任。”

“娘說得是。”沈令妤低頭撥弄著暖爐上的銅扣，“女子嫁人，當嫁穩重可靠之人，能護得一家安穩。謝世子……終究不是這樣的人。”

母親看著她認真的側臉，忽然嘆了口氣：“你心里有數就好。只是定北侯府那邊，總要想個法子回絕才是。”

“小姐，夫人讓您過去一趟。”門外傳來丫鬟的通報。

沈令妤收起思緒，跟著丫鬟往母親的院子走，剛走到母親院門口，就聽見里面傳來低低的嘆息。

“……定北侯府的世子再好，終究是武將家的兒子，聽說在京里名聲不算好，整天流連書畫坊，一點也不穩重……”

沈令妤停在門口，指尖攥緊了袖口，果然又是這個話題……

“娘說這些做什么。”母親的聲音帶著無奈，“孩子們的事，讓他們自己折騰去。”

“我這不是擔心阿妤嗎？”另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是祖母，“她一個女孩子家，心思單純，別被那些花言巧語騙了。女子嫁人，還是得找個穩重可靠的，能踏踏實實過日子的才好。”

沈令妤深吸一口氣，推門進去：“娘，祖母。”

母親和祖母連忙收起話頭，臉上堆起笑意。母親拉著她的手坐下，目光在她身上打量許久，才緩緩開口：“阿妤，前幾日定北侯府的謝世子來家里，你覺得他怎么樣？”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沉，知道該來的總會來。她垂下眼睫，輕聲道：“女兒與他不熟，說不上來。”

“不熟？”祖母笑了笑，“我怎么聽說，你們在甘露寺還見過面？他還幫你撿了香囊呢。”

沈令妤的臉頰微微發燙，連忙解釋：“只是碰巧罷了，女兒與他并沒有多說什么。”

母親握住她的手，語氣溫和卻帶著不容置疑的認真：“阿妤，娘知道你長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但有些事，娘還是得提醒你。謝世子固然有才華，家世也顯赫，可他在京中的名聲你也聽說了，太過閑散不羈，不是良配。”

沈令妤看著母親鬢邊的銀絲，心里一陣酸澀。母親是真的為她好，可她不知道，自己早已不是那個需要安穩度日的深閨少女。她的命運，早已和沈家的興衰、和那些波詭云譎的朝堂爭斗緊緊綁在了一起。

“娘，女兒知道您是為我好。”沈令妤抬起頭，目光誠懇，“但女兒對謝世子真的沒有別的想法，您就放心吧。”

母親見她態度堅決，便不再多言，只是嘆了口氣：“你心里有數就好。”

從母親的院子出來，沈令妤只覺得胸口發悶。她知道母親和祖母的擔憂并非多余，謝云瀾確實深不可測，與他走得太近，無異于與虎謀皮。可如今的局勢，她又不得不依賴他的力量。

這種進退兩難的境地，讓她煩躁不已。

回到自己的院子，畫春正拿著一張紙條進來，臉色發白：“小姐，外面都傳開了，說……說我們沈家與定北侯府勾結，想聯手架空陛下，扶持新君。”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沉，一把奪過紙條。上面的字跡潦草，卻清晰地寫著“沈家與定北侯府暗通款曲，私藏兵器，意圖不軌”等字樣，與前世構陷沈家的流言如出一轍。

“又是蕭徹的手筆。”沈令妤的聲音冰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他這是想借流言試探朝野的反應，若是沒人反對，下一步就是要動手了。”

“那怎么辦？”畫春急得眼圈發紅，“老爺要是知道了，定會生氣的。”

話音未落，就見管家匆匆跑來，臉色凝重：“小姐，老爺請您去書房一趟，說是有要事商議。”

沈令妤知道，父親定是也聽說了流言。她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我知道了，這就過去。”

走進書房，只見沈敬之正背對著門口，望著墻上的地圖，周身的氣壓低得嚇人。桌上的茶杯倒在一旁，茶水濺濕了奏折，顯然是動了怒。

“爹。”沈令妤輕聲喚道。

沈敬之轉過身，臉色鐵青：“外面的流言，你都聽說了？”

“女兒聽說了。”沈令妤點頭，“這定是蕭徹的陰謀，想挑撥我們與陛下的關系。”

“我當然知道是他！”沈敬之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硯臺都跳了起來，“可他這招太毒了！現在朝堂上人心惶惶，那些早就看我們不順眼的人，指不定會借著流言做些什么！”

沈令妤看著父親暴怒的樣子，反而冷靜下來：“爹，您先別生氣。生氣解決不了問題。”

沈敬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著怒火：“那你說，我們該怎么辦？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流言擴散，坐以待斃嗎？”

“當然不能。”沈令妤走到父親面前，目光堅定，“但我們也不能自亂陣腳。蕭徹散播這些流言，無非是想試探朝野的反應，想看看有多少人支持我們，多少人反對我們。我們越是慌亂，就越中了他的計。”

沈敬之看著女兒鎮定的樣子，心里的怒火漸漸平息了些：“那依你之見，該怎么做？”

“以靜制動。”沈令妤緩緩道，“我們什么都不用做，照常處理政務，接待賓客。時間久了，流言自然會不攻自破。”

“以靜制動？”沈敬之皺起眉，“可這樣會不會太被動了？”

“被動總比出錯好。”沈令妤解釋道，“蕭徹就是想逼我們出手，想讓我們做出些出格的事，好抓住把柄。我們偏不上他的當。”

她頓了頓，補充道：“而且，這流言也未必全是壞事。至少讓我們看清了誰是真正的朋友，誰是隱藏的敵人。那些在這個時候站出來為我們說話的人，才是值得我們信任的。”

沈敬之沉默了片刻，點了點頭：“你說得有道理。是為父太急躁了。”

“爹別這么說。”沈令妤輕聲道，“女兒知道您是擔心沈家。”

沈敬之看著女兒，忽然嘆了口氣：“若是你大哥還在京里就好了，也能幫我分擔些。”

提到大哥，沈令妤的心里一陣刺痛。前世大哥為了救她，被打斷雙腿，甚至死前還在說是他沒有保護好自己……

這一世，她一定要保護好大哥，保護好所有的親人。

“爹，大哥在北疆也很重要。”沈令妤安慰道，“有他在，北疆的防務就不會出問題，也能讓我們少些后顧之憂。”

沈敬之點了點頭，不再說話，重新將目光投向地圖，仿佛在思考著什么。

沈令妤知道，父親心里已經有了打算。她悄悄退出書房，心里卻沒有半分輕松。流言雖然暫時不會對沈家造成實質性的傷害，但它像一根毒刺，扎在所有人的心里，隨時可能引發新的危機。

回到院子，沈令妤正想讓人去打探定北侯府的反應，就見蘇輕晚匆匆跑來，臉上帶著興奮：“阿妤，你聽說了嗎？外面又有新的流言了！”

“什么流言？”沈令妤連忙問。

“說是五皇子府與外戚往來密切，還說淑妃娘娘利用娘家勢力，在朝中安插親信，意圖干預朝政。”蘇輕晚笑著說，“現在大家都在討論這個，沒人再提沈家與定北侯府勾結的事了。”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跳：“這流言是從哪里傳出來的？”

“不知道。”蘇輕晚搖了搖頭，“好像是一夜之間就傳開了，說是定北侯府的人放出來的。阿妤，你說是不是謝世子做的？他這是在幫我們轉移注意力啊。”

沈令妤沉默了。除了謝云瀾，她想不出還有誰會在這個時候出手幫助沈家。他總是這樣，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卻又從不邀功，讓她猜不透，摸不著。

“也許吧。”沈令妤淡淡地說，心里卻像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泛起一陣復雜的漣漪。

她想起謝云瀾在書房里問她的那句話，想起他遞過來的軍餉賬冊，想起他不動聲色地幫沈家轉移輿論，忽然覺得這個男人像一口深不見底的古井，讓人忍不住想要探究，卻又怕失足墜落。

“阿妤，你怎么了？”蘇輕晚見她神色恍惚，忍不住問，“是不是在想謝世子？”

沈令妤回過神，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在想，蕭徹不會善罷甘休的。這次的流言被壓下去了，他肯定還會想出別的招數。”

“那我們怎么辦？”蘇輕晚擔憂地問。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沈令妤的眼神漸漸變得堅定，“不管他出什么招，我們都接招就是了。只要我們一家人同心協力，就沒有過不去的坎。”

蘇輕晚看著她堅定的樣子，心里也安定了些：“你說得對。我們一定會沒事的。”

送走蘇輕晚，沈令妤走到窗前，看著院子里漸漸放晴的天空，心里忽然有種預感。這場爭斗，才剛剛開始。而她和謝云瀾之間，似乎也注定要糾纏下去。

她不知道這樣的糾纏是好是壞，但她知道，自己已經無法回頭了。

沈令妤輕輕撫摸著腰間的香囊，里面的紙條硌著掌心，提醒著她肩上的責任。她要保護好家人，要讓那些仇人血債血償，也要……弄清楚謝云瀾那雙深邃眼眸里的真正含義。

無論前路多么艱難，她都會走下去。因為這是她重生的意義，是她必須完成的使命。

而遠處的定北侯府里，謝云瀾正站在窗前，看著沈府的方向，手里把玩著一枚玉佩。玉佩上刻著一朵小小的玉蘭，與沈令妤香囊上的圖案一模一樣。

“世子，流言已經傳開了，朝野上下都在議論五皇子府與外戚的事。”老管家走進來，躬身稟報。

“知道了。”謝云瀾淡淡地說，目光依舊停留在沈府的方向，眼底的深意像藏在云霧里的山巒，讓人看不真切。

“那我們接下來該怎么做？”老管家問。

謝云瀾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等著。”

“等什么？”

“等沈小姐的消息。”謝云瀾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我想，她很快就會來找我了。”

老管家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什么，躬身退了出去。

書房里只剩下謝云瀾一人，他拿起桌上的軍餉賬冊，指尖在被涂改的地方輕輕劃過，眼神漸漸變得銳利。蕭徹，你的好日子，到頭了。

而這場棋局，才剛剛進入高潮。他和沈令妤，誰會是最終的贏家？又或者，他們從一開始，就不是對手？

窗外的陽光透過窗欞灑進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仿佛預示著一個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