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的晨露還凝在玉蘭花瓣上時(shí)，沈敬之已坐在書房翻看著密報(bào)。宣紙上的字跡潦草卻力透紙背，將李修文近日的行蹤一一列明——初三午后入城南茶館，與五皇子府的管事密談兩刻鐘；初五深夜，有黑衣人從李府后墻翻出，直奔蕭徹被禁足的別院方向；初七卯時(shí)，他親往戶部遞了份水利奏疏，字里行間竟與三年前蕭徹幕僚所擬的草稿如出一轍。

“啪”的一聲，沈敬之將密報(bào)拍在案上，硯臺里的墨汁濺出幾滴，在宣紙上暈成墨團(tuán)。他原以為李修文只是趨炎附勢，卻沒料到竟是蕭徹安插在朝中的暗線。若真將此人提拔至要職，后果不堪設(shè)想。

“老爺，大小姐來了。”管家在外稟報(bào)。

沈敬之揉了揉眉心，沉聲道：“讓她進(jìn)來。”

沈令妤端著一碟剛出爐的杏仁酥走進(jìn)來，見父親臉色凝重，便將點(diǎn)心放在案上：“爹，女兒見您近日勞累，特意讓廚房做了些您愛吃的。”

沈敬之看著她，目光在她鬢邊的素銀簪上頓了頓。自那日提及李修文后，這丫頭便總借著送點(diǎn)心、問賬目的由頭來書房，看似閑聊，實(shí)則句句都繞著朝中人事。從前她對這些事避之不及，如今卻這般上心，實(shí)在蹊蹺。

“你大哥從北疆寄了信來。”沈敬之岔開話題，拿起案上的信箋，“說那邊的雪下得緊，糧草還能支撐些時(shí)日，只是軍械該換了。”

沈令妤接過信箋，指尖撫過大哥熟悉的字跡，眼眶微微發(fā)熱。前世大哥在獄中被打斷雙腿，臨死前還在念著北疆的防務(wù)，這一世，她定要護(hù)他周全。

“軍械的事，爹可要早做打算。”沈令妤將信箋放回案上，“蕭徹雖被禁足，但他在兵部的舊部還在，若是從中作梗，怕是會誤了大事。”

沈敬之眸色微沉。女兒連兵部的事都知道了，這背后定有人指點(diǎn)。他不動聲色地問：“你倒是懂得不少。”

沈令妤心頭一緊，連忙笑道：“不過是聽大哥從前說過幾句，胡亂猜測罷了。”

沈敬之看著她故作輕松的模樣，忽然嘆了口氣：“令妤，你若是有心事，不妨對爹說。”

“女兒沒什么心事。”沈令妤低下頭，避開他的目光，“只是覺得如今局勢復(fù)雜，爹肩上的擔(dān)子太重了。”

沈敬之沉默片刻，終是沒再追問：“李修文的事，爹已經(jīng)讓人去查了。”他頓了頓，意有所指地說，“果然查到些不干凈的東西，已決定撤了他的職，改任吏部的張大人去督辦水利。”

沈令妤心里松了口氣，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驚訝：“真的？那太好了。張大人素來公正，定能把事情辦好。”

“你倒是對張大人很了解。”沈敬之端起茶盞，眼底閃過一絲探究。

“女兒也是聽母親提起過。”沈令妤端起杏仁酥遞過去，“爹嘗嘗這個(gè)，剛出爐的，還熱著呢。”

沈敬之接過杏仁酥，入口的甜香卻壓不住心頭的疑慮。女兒的轉(zhuǎn)變太突然，仿佛一夜之間就長大了，懂得了朝堂的波詭云譎，甚至能不動聲色地影響他的決策。這背后，到底藏著什么？

父女倆又閑聊了幾句，沈令妤見父親神色緩和，便起身告辭。走到門口時(shí)，沈敬之忽然道：“定北侯府那邊，你少來往。”

沈令妤腳步一頓，回過頭：“爹？”

“謝云瀾此人，看似閑散，實(shí)則深不可測。”沈敬之的聲音低沉，“定北侯府世代掌兵，與皇室面和心不和，我們沈家犯不著蹚那渾水。”

原來父親早就察覺到了。沈令妤心里一暖，又有些發(fā)慌：“女兒知道了，不會與他們過多來往的。”

回到院子，畫春正捧著個(gè)錦盒來回踱步，見她進(jìn)來，連忙迎上去：“小姐，定北侯府又送東西來了。”

沈令妤看著那熟悉的錦盒，眉頭微蹙：“不是說了不要再收他們的東西嗎？”

“可送東西的老管家說，這是謝世子特意尋來的北疆水利圖譜，對老爺處理軍務(wù)或許有幫助。”畫春將錦盒遞過來，“還說若是小姐不收，他就一直候在府外。”

沈令妤接過錦盒，入手沉甸甸的。她打開一看，里面果然是幾本線裝圖譜，紙張泛黃，顯然是有些年頭的舊物。圖譜上標(biāo)注著北疆的山川河流、關(guān)隘要塞，甚至還有詳細(xì)的水利分布，對處理北疆軍務(wù)確實(shí)大有裨益。

他倒是有心了。

沈令妤合上錦盒，心里五味雜陳。她想將圖譜還回去，可想到父親近日為北疆軍務(wù)煩憂，又有些猶豫。

“把圖譜送到書房給爹，就說是……女兒偶然從舊書堆里翻出來的。”沈令妤最終還是決定留下，“至于謝世子那邊，就說多謝他的好意，圖譜我爹很有用。”

“是。”畫春應(yīng)聲而去。

沈令妤走到窗前，看著院外的玉蘭樹，心里亂如麻。謝云瀾一次次地幫她，甚至連北疆的圖譜都能尋來，這份情誼，讓她如何償還？可父親的叮囑又在耳邊回響，定北侯府水深，她確實(shí)不該過多牽扯。

正思忖著，蘇輕晚提著食盒來了。她剛進(jìn)門就嚷嚷：“阿妤，你聽說了嗎？李修文被撤職了！我爹說，是你爹在朝堂上力主撤的職，還拿出了他與五皇子府勾結(jié)的證據(jù)呢！”

沈令妤笑著讓她坐下：“剛聽我爹說了。倒是你，消息夠靈通的。”

“那是自然。”蘇輕晚得意地?fù)P了揚(yáng)下巴，“我爹一回來就告訴我了。說起來，這次還真多虧了你提醒，不然讓李修文那種人得了勢，指不定又要出什么亂子。”

沈令妤端起茶盞，掩飾住眼底的情緒：“我也只是碰巧看到罷了。”

“碰巧？”蘇輕晚湊近了些，壓低聲音，“我可聽說，定北侯府的人也在查李修文，還把查到的證據(jù)悄悄遞給了你爹。阿妤，老實(shí)說，是不是謝世子幫的忙？”

沈令妤握著茶盞的手緊了緊：“我不知道。我爹沒說。”

蘇輕晚看著她躲閃的眼神，心里明白了七八分。她笑著打趣：“行了，不逗你了。不過說真的，謝世子對你可真上心。我聽書社的伙計(jì)說，他前幾日特意讓人去北疆尋了套水利圖譜，說是要送給……某位重要的人。”

沈令妤的臉頰微微發(fā)燙，嗔道：“胡說什么。”

“我可沒胡說。”蘇輕晚拿起一塊點(diǎn)心塞進(jìn)她嘴里，“對了，定北侯府送帖子來了，說明日請你爹去府里品鑒一幅古畫，說是前朝吳道子的真跡呢。”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跳：“請我爹去？”

“是啊。”蘇輕晚點(diǎn)頭，“不過我爹說，這八成是借口，真正想請的人，是你。”

沈令妤愣住了。謝云瀾這是什么意思？明著請父親，實(shí)則邀她？

“你去不去？”蘇輕晚眨了眨眼，滿眼期待。

沈令妤猶豫了。去了，怕是會被父親察覺；不去，又辜負(fù)了謝云瀾的一片心意，更何況，她心里也確實(shí)有些好奇，想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沈令妤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去吧去吧。”蘇輕晚拉著她的手，“就當(dāng)是去看畫，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說了，有你爹在，他還能吃了你不成？”

沈令妤被她說得有些動搖。是啊，有父親在，能出什么事？就當(dāng)是去看畫，看完就走。

“那……我問問我爹的意思。”沈令妤最終還是松了口。

蘇輕晚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條縫：“這就對了。我就知道你不會錯過這么好的機(jī)會。”

送走蘇輕晚，沈令妤立刻去了書房，試探著問父親是否要去定北侯府。沈敬之沉吟片刻，點(diǎn)了點(diǎn)頭：“吳道子的真跡難得一見，去看看也好。順便……探探定北侯的口風(fēng)。”

沈令妤心里暗暗松了口氣，臉上卻裝作不經(jīng)意的樣子：“爹，女兒也想去看看。從前在書上見過吳道子的畫，一直很仰慕，卻從未見過真跡。”

沈敬之看著她，眼神復(fù)雜：“你想去？”

“嗯。”沈令妤點(diǎn)了點(diǎn)頭，眼神里滿是期待，“爹就帶我去吧，我保證乖乖的，不說話，就看畫。”

沈敬之被她看得有些心軟，終是點(diǎn)了點(diǎn)頭：“好吧。不過你要記住，到了定北侯府，少說話，多看著。”

“女兒知道了！”沈令妤笑得眉眼彎彎，心里卻像揣了只小兔子，砰砰直跳。

她不知道，此刻的五皇子府里，蕭徹正將一個(gè)茶盞狠狠摔在地上。

“廢物！一群廢物！”蕭徹臉色陰沉，額角的青筋突突直跳，“連個(gè)李修文都保不住，還讓沈敬之抓住了把柄，你們這群飯桶！”

底下的太監(jiān)和侍衛(wèi)嚇得瑟瑟發(fā)抖，沒人敢出聲。

“沈令妤……”蕭徹咬牙切齒地念著這個(gè)名字，眼神里滿是陰鷙，“沒想到這個(gè)小賤人竟有這等手段，看來是我小看她了。”

他原以為沈令妤還是那個(gè)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間的蠢貨，卻沒料到她竟能不動聲色地扳倒李修文，還讓沈敬之對他更加提防。

“殿下，那定北侯府……”一個(gè)謀士小心翼翼地開口。

“謝云瀾？”蕭徹冷笑一聲，“他倒是會裝好人，明著幫沈家，實(shí)則是想拉攏沈敬之，擴(kuò)大自己的勢力。不過沒關(guān)系，他們斗得越兇，對我們就越有利。”

他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算計(jì)：“去，讓人查查沈令妤和謝云瀾的關(guān)系。我倒要看看，這兩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戲。”

“是。”謀士連忙應(yīng)聲退下。

蕭徹走到窗前，看著外面陰沉的天空，嘴角勾起一抹陰冷的笑意。沈令妤，謝云瀾，你們以為這樣就能斗得過我嗎？等著吧，好戲還在后頭。

而此刻的沈令妤，正坐在梳妝臺前，看著鏡中的自己。明天就要去定北侯府了，她該穿什么衣服？該說些什么？會不會被謝云瀾看出破綻？

無數(shù)個(gè)念頭在她腦海里盤旋，讓她一夜無眠。

第二天一早，沈令妤跟著父親乘車前往定北侯府。馬車駛過朱雀大街時(shí)，她掀起車簾一角，看到定北侯府的門楣在陽光下泛著莊嚴(yán)肅穆的光澤，心里不由得有些緊張。

“別緊張。”沈敬之看出了她的局促，拍了拍她的手，“不過是去看幅畫，沒什么大不了的。”

沈令妤點(diǎn)了點(diǎn)頭，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

馬車停在定北侯府門口，老管家早已等候在那里，見他們下車，連忙迎上來：“沈相，沈小姐，里面請。我家侯爺和世子已在正廳等候。”

沈令妤跟著父親走進(jìn)府門，目光不由自主地四處打量。定北侯府果然氣派，亭臺樓閣，雕梁畫棟，處處透著武將世家的威嚴(yán)。院子里種著不少松柏，枝干挺拔，讓人望之生畏。

走到正廳門口，就聽到里面?zhèn)鱽碚f話聲。定北侯謝淵是個(gè)身材魁梧的中年男子，面容剛毅，眼神銳利，一看就不是好惹的角色。謝云瀾就坐在他旁邊，穿著件石青色錦袍，手里拿著本書，神態(tài)閑散，與周圍的氣氛格格不入。

“沈相大駕光臨，有失遠(yuǎn)迎。”謝淵站起身，抱拳行禮。

“謝侯爺客氣了。”沈敬之拱手回禮。

謝云瀾也放下書，站起身，目光落在沈令妤身上，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意：“沈小姐。”

沈令妤心頭一跳，連忙低下頭，屈膝行禮：“謝世子。”

眾人走進(jìn)正廳，分賓主落座。丫鬟奉上茶來，謝淵開門見山：“沈相，今日請你來，一是想讓你品鑒品鑒這幅吳道子的真跡，二是想和你聊聊北疆的防務(wù)。”

“謝侯爺客氣了。”沈敬之笑道，“北疆防務(wù)之事，本就是我等臣子的職責(zé)，理應(yīng)互相商議。”

兩人寒暄了幾句，便開始討論起北疆的局勢。沈令妤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偶爾端起茶盞抿一口，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謝云瀾。

他正低頭看著那幅古畫，陽光透過窗欞灑在他身上，將他的側(cè)臉勾勒得棱角分明。長長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片陰影，竟有種說不出的雅致。

察覺到她的目光，謝云瀾忽然抬起頭，與她對視一眼。他的眼神深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

沈令妤的臉頰微微發(fā)燙，連忙低下頭，心臟卻不爭氣地狂跳起來。

“阿云，把畫拿給沈相看看。”謝淵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緒。

謝云瀾點(diǎn)了點(diǎn)頭，拿起畫軸，走到沈敬之面前，緩緩展開。畫上是一幅《江海奔騰圖》，筆力遒勁，氣勢磅礴，果然是吳道子的真跡。

“好畫！好畫！”沈敬之贊不絕口，“吳道子的畫果然名不虛傳，這江海奔騰之勢，仿佛要沖破紙背一般。”

謝淵哈哈大笑：“沈相果然好眼光。這幅畫是我早年在西域偶然所得，一直珍藏著，今日特請沈相來一同品鑒。”

兩人又討論了幾句畫作，謝淵忽然話鋒一轉(zhuǎn)：“沈相，聽聞近日李修文被撤職了？”

沈敬之點(diǎn)了點(diǎn)頭：“是啊，此人辦事不穩(wěn)，恐難當(dāng)大任，便換了張大人去。”

“張大人倒是個(gè)可用之才。”謝淵意有所指地說，“只是沈相，蕭徹雖被禁足，但他的勢力仍在，你可要多加提防啊。”

“多謝侯爺提醒，敬之省得。”沈敬之的語氣嚴(yán)肅起來。

兩人又聊了些朝堂之事，沈令妤見他們談得投機(jī)，便起身告辭，說是想去院子里走走。

“我陪你去吧。”謝云瀾也站起身。

沈敬之和謝淵對視一眼，都沒有反對。

兩人走出正廳，沿著回廊慢慢走著。院子里的紅梅開得正艷，暗香浮動，讓人神清氣爽。

“沈小姐似乎不太喜歡定北侯府？”謝云瀾忽然開口。

沈令妤愣了一下，搖了搖頭：“沒有，只是覺得……這里的氣氛有些嚴(yán)肅。”

“武將世家，難免如此。”謝云瀾笑了笑，“不像你們丞相府，處處透著書卷氣。”

兩人沉默地走了一段路，沈令妤終是忍不住開口：“多謝你送的水利圖譜，我爹很有用。”

“能用就好。”謝云瀾看著她，“只是舉手之勞。你我之間，不必言謝。”

謝云瀾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柔。

沈令妤的心跳又快了幾分，連忙轉(zhuǎn)移話題：“那幅吳道子的畫，真好看。”

“你喜歡？”謝云瀾停下腳步，看著她，“若是喜歡，我讓人裱好送給你。”

“不用了。”沈令妤連忙擺手，“這么貴重的東西，我不能收。”

謝云瀾笑了笑，也不勉強(qiáng)：“那下次有機(jī)會，再請你來看。”

兩人又走了一會兒，沈令妤覺得差不多了，便說要回去。謝云瀾送她到正廳門口，看著她走進(jìn)門，眼神里帶著一絲復(fù)雜的情緒。

沈令妤回到正廳時(shí)，父親和謝淵正談得投機(jī)。見她進(jìn)來，沈敬之便起身告辭：“謝侯爺，時(shí)辰不早了，我該回去了。今日多謝款待。”

“沈相慢走。”謝淵親自送他們到門口。

坐上車，沈敬之忽然問：“你和謝世子聊了些什么？”

沈令妤的心猛地一跳，連忙道：“沒什么，就隨便聊了聊院子里的花。”

沈敬之看了她一眼，沒再追問，只是淡淡地說：“以后少和他單獨(dú)相處。”

“父親放心，女兒有分寸。”沈令妤點(diǎn)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