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與楚昭明從金殿出來后,楚昭明道:“兄長,徐廷章既已落網,我們去地牢看看。”沈硯點頭,二人徑直走向地牢。
楚昭明一腳踹開地牢鐵門,徐廷章像條死狗般被甩在石板上,后腦磕出悶響。火把晃了晃,墻影一顫,沈硯蹲下身,手指搭上他脖頸。
“還沒斷氣。”他低聲說,順手從袖里抽出斷筆,筆尖挑開徐廷章嘴角。
“咯”的一聲,一塊漆黑小丸滾落磚縫,沾了血,泛著油光。
“北狄的狼毒?”楚昭明用劍尖撥了撥,“這玩意兒能讓人七竅流血,當場斃命。”
沈硯沒答,眼神一凜,從袖中緩緩抽出斷筆,將筆尖在火把上來回燎動數下,待筆尖泛起微微紅光,這才小心翼翼地將其壓進那毒囊裂口。同時低聲道:“這便是北狄的狼毒紋樣了。”
一股焦臭味騰起,隱約浮出狼首紋路,和金殿上箭簇的刻痕一模一樣。
“他早準備好了。”沈硯冷笑,“咬破就死,干凈利落,省得我們問話。”
楚昭明一腳踩住毒囊:“那現在怎么辦?讓他就這么閉嘴?”
沈硯沒理他,反手扯開徐廷章前襟。衣料撕裂聲里,頸側一塊焦黑疤痕露了出來——形狀扭曲,卻分明是只蝎子,尾針朝下,刺進鎖骨。
“這烙印……”楚昭明瞇眼,“不是刑部的記號。”
“是松火匠的家徽。”沈硯低聲道,“二十年前沈家祠堂大火,活下來的匠人,背上都烙著這個。”
他指尖順著疤痕滑下,忽地一頓:“你瞧,這傷是舊的,可邊緣有新血滲出——有人最近動過它。”
話音未落,徐廷章喉嚨里“嗬”地一聲,眼珠猛地睜大,四肢抽搐。
“醒了?”沈硯一巴掌扇在他臉上,“別裝死,我知道你能聽見。”
徐廷章喘著粗氣,嘴角扯出笑:“沈硯……你贏不了。北狄鐵騎已過江,趙元珩的旗子,插在江南碼頭了。”
“趙元珩?”沈硯笑了,“那個冒名頂替的蠢貨?他連《春秋大義辨》都抄錯三行,也配當解元?”
他從懷里摸出半塊玉佩,血漬斑斑,邊緣燒焦:“這是你昨兒在金殿咬碎的那塊?”
徐廷章瞳孔一縮。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沈硯把玉佩按在他掌心——那正是昨夜被箭矢貫穿的右手,傷口還沒結痂,“你當硫磺能毀了圖騰?可惜啊,這玉佩遇血才顯形。”
他吹了吹燭火,湊近玉面。
一股酸腐味散開,硫磺層漸漸剝落,底下浮出完整蝎紋——尾針彎曲角度,和斷筆上的刻痕分毫不差。
“柳七的畫里,每處機關都標這記號。”沈硯從袖中抽出一張焦紙,“你瞧,這噬香蟻窩的紋路,和玉佩背面一模一樣。”
徐廷章臉色發青:“你……你從哪弄來的?”
“獄卒鞋底。”沈硯淡淡道,“他替柳七送飯三個月,鞋縫里粘了半張畫。你說巧不巧,那地方,正好是齊王府地窖入口。”
楚昭明冷哼:“地窖昨兒炸了,涌出上百具穿貢生服的尸首。你猜,他們肚子里,是不是也塞了北狄寫的《策論》?”
徐廷章閉上眼,不說話。
沈硯卻沒停,反手將斷筆插進磚縫,輕輕一撬。松脂碎屑簌簌落下,墻內“簌”地竄出一只赤紅蝎子,尾針高揚。
“果然封了毒蝎。”沈硯退半步,抬腳一碾,蝎子炸成紅漿。
楚昭明劍尖一挑,磚石翻起,露出暗格。一本藍皮賬冊靜靜躺著,封面無字,只壓著根銀絲。
“這是……”楚昭明拈起銀絲,“徐廷章發間的簪子,斷了一截。”
沈硯接過賬冊,翻開第一頁,字跡工整,墨色泛青:
“隆興三年三月,齊王府購北狄火銃三十桿,硝石八百斤,銀兩十萬兩,交割于貢院東井。”
他往后翻,每頁都蓋著蝎形印章,落款處赫然是“齊王親啟”。
“好啊。”沈硯合上冊子,“科舉舞弊,軍火走私,連考生命格都拿來改運……你們這是要把大胤的文脈,賣給北狄當嫁妝?”
徐廷章忽然笑了:“你懂什么?文脈?那玩意兒早斷了!三百個寒門子,換我徐家三代權柄,值!”
“值?”沈硯一巴掌拍在桌上,“你知不知道那些考生,有人抄《勸學篇》抄到吐血?有人為湊路費,賣了妹妹?你一句‘值’,就把他們全燒了?”
他抓起徐廷章衣領,把賬冊塞進他懷里:“你告訴我,齊王現在在哪?”
徐廷章咧嘴,牙縫滲血:“你抓不住他……他早不在城內了。北狄先鋒明日午時攻城,你猜,城里誰給他們開門?”
“誰?”楚昭明逼近一步。
“你猜不到。”徐廷章笑得更狠,“就連你身邊的人,也可能……”
話沒說完,沈硯抬手,斷筆尖抵住他喉結:“別耍花招。我給你兩個選擇——要么現在說,要么我把你這身皮,一層層剝下來,拿去喂噬香蟻。”
徐廷章盯著他,忽然道:“你不怕嗎?你查得越深,死得越快。蕭家當年,不就是因為你娘……”
“住口!”沈硯筆尖一送,血珠順著喉管滑下。
楚昭明一把按住他肩膀:“兄長,別讓他激你。”
沈硯喘了口氣,收手。
徐廷章喘著笑:“你斗不過他們的……齊王有虎符,有內應,有北狄十萬鐵騎。你有什么?半截斷筆?一個死人畫的圖?”
“我有這個。”沈硯從懷里掏出炭筆頭,往桌上一拍,“柳七最后寫的字——‘畫盡,命盡,文脈不絕’。”
他站起身,把賬冊塞進楚昭明手里:“拿去鎮國石底下藏著。子時一到,石縫會開,自動吞進去。”
“你怎么知道?”楚昭明皺眉。
“鎮國石認沈氏血脈。”沈硯摸了摸斷筆,“上回我插筆進去,族譜動了。這次,它得收證據。”
楚昭明點頭,轉身要走。
“等等。”沈硯叫住他,“別走正門。從西角巷穿提刑司后墻,那兒有道暗渠,通金水河。”
“你怎么知道?”楚昭明回頭。
“柳七畫過。”沈硯指了指賬冊封皮,“你看這銀絲,和他畫里齊王府地窖的排水線,是一樣的材質。”
楚昭明不再多問,提著賬冊消失在鐵門外。
地牢重歸寂靜。
沈硯蹲回徐廷章面前,把斷筆插進磚縫,挑出一小撮松脂。
“你說齊王有內應。”他低聲道,“我倒想聽聽,是誰?”
徐廷章閉眼不語。
沈硯把松脂抹在玉佩上,又蘸了點蝙蝠血,涂在賬冊封皮。磷粉遇血,幽光浮現,三百個生辰八字緩緩顯現,排列成“沈”字。
“你瞧。”沈硯指著,“這些考生,本該是大胤的脊梁。你燒了他們,以為能改命?可命改不了,文脈斷不了。”
他站起身,把玉佩塞進徐廷章嘴里:“含著吧,等天亮,我帶你去見皇帝。你說的內應……我遲早會挖出來。”
徐廷章喉嚨里發出“咯咯”聲,像是在笑。
沈硯轉身走向門口,火把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
地牢外雨聲漸密,更夫的梆子敲過三更。
他剛踏出牢門,背后突然傳來“咔”的一聲輕響——是磚石錯位的動靜。
沈硯腳步一頓,沒回頭。
那聲音又響了一次,從墻縫深處傳來,像是有人在撬動什么。
他緩緩摸向腰間斷筆,指尖觸到筆尾蝎紋。
墻內,一只赤紅蝎子緩緩爬出,背上銀絲纏繞,像極了賬冊里的那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