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把族譜塞回龍椅暗格時,指尖蹭到了一絲鐵銹味。
他知道,自己走不出宮門了。
果然,剛踏下金階,十二名禁軍就圍了上來,鐵鏈嘩啦一抖,直接套上他手腕。徐廷章站在殿口,袍角都沒沾塵,只冷冷吐出一句:“押入天牢,待審。”
沒人敢攔。
沈硯沒掙扎,任他們拖著走。靴筒里那截斷筆硌著小腿,他不動聲色地用腳尖一頂,筆桿滑出半寸,露出藏在中空筆腔里的骨哨——巴掌長,灰白色,像是人骨磨的,哨身刻著個歪歪扭扭的“囚”字,那是沈明遠七歲時在他背上劃下的疤,后來被他親手刻到了這根哨子上。
天牢在宮城西北角,陰得連火把都照不透。
牢房是鐵籠加石墻,三面封死,只有朝外的一扇鐵窗,掛著三支桐油火把,燒得噼啪作響。守衛十二人輪班,刀不離手,眼不離人。他們知道,這人剛在金殿上掀了天,皇帝沒當場赦他,就是等著別人動手。
沈硯被鎖在墻角,鐵鏈纏了三匝,手腕磨出血。他靠著墻,閉眼養神,耳朵卻豎著——他聽見隔壁牢房有個人在啃炭筆,咔哧咔哧,像老鼠啃木頭。
“老李,別啃了。”一個獄卒低聲說,“那玩意兒有毒?!?
“我知道。”那人嗓音沙啞,“可我得留個記號。我要是死了,你們得知道,我不是自盡的。”
沈硯眼皮一跳。老李?刑部檔案房那個老書吏?上個月突然失蹤,說是貪墨案牽連??蛇@人明明是蕭臨淵的人,專管謄錄御史密報。
他睜開眼,盯著鐵窗外的火把。
風不大,但火苗偏了半寸。
他懂了。
這是信號——火偏,事急。
沈硯慢慢把骨哨塞進嘴里,舌尖頂住哨孔,吹了三長兩短。
第一聲出口,牢頂“嘩啦”一陣響。
成群的蝙蝠從石縫里鉆出,黑壓壓一片,直撲鐵窗外的火把?;鹩捅蛔卜?,潑了守衛一身,有人慘叫著打滾,有人拔刀亂砍。蝙蝠群盤旋不散,像一團活的漩渦。
就在這亂勁兒上,送飯的獄卒推門進來,端著一碗餿粥。沈硯突然抬腿,鐵鏈一甩,勾住他腳踝一絆。那人撲通栽倒,粥碗摔碎,沈硯順勢把手里那支炭筆塞進他嘴里。
“咽下去?!彼麎褐ぷ?,“這是解藥?!?
獄卒嗆得直咳,臉漲成紫肝色,忽然渾身一抽,從牙縫里吐出個黃蠟封的小木雕——蝎子形狀,尾針翹著,底下還粘著半片蠶絲紙。
沈硯撿起來,用斷筆蘸了地上那獄卒鼻孔流的血,往木雕裂痕一抹。
血滲進去,裂紋里浮出幾行小字:“子時三刻,東閣題庫啟封,考題分三路:北狄密約藏于蠶書,火器圖樣繡在貢袍,軍餉賬目刻于玉圭。”
是考題分布圖。
他認得這字——禮部謄錄官專用的蠅頭小楷,每筆收尾帶鉤,像蝎尾一翹。
蝙蝠還在飛,氣流卷著木雕碎片打轉,忽然露出底下一道暗線——埋在墻縫里的火藥引。
沈硯明白了。齊王要毀證,連天牢一起炸。
他剛把木雕塞進懷里,牢墻猛地一震。
轟!
一輛鐵甲馬車撞破外墻沖了進來,車頭包著銅皮,輪子鑲著刀刃,車廂里堆著六個火藥桶。車上跳下四個死士,黑衣蒙面,手里的刀泛著藍光——淬了毒。
沈硯沒動。
他把木雕往馬車一拋。那木雕底部嵌著塊磁石,啪地吸在鐵甲縫隙上。死士一愣,抬刀去砍,木雕機關彈開,火油囊炸開,油潑了滿車。
沈硯再吹骨哨,這次是高頻短促。
“嗡——”
油囊震裂,火油四濺。他抽出斷筆,筆尖一挑,引燃地上火藥引線?;鹕摺班汀钡嘏老蝰R車。
死士剛要撲滅,一道劍光從破墻外劈進來。
“鐺!”
劍尖挑斷馬車橫梁,整根梁木飛起,砸進火藥堆。
轟隆——!
整片牢區炸成火海。氣浪掀翻鐵籠,沈硯被掀得撞上墻,耳朵嗡嗡響。火光里,楚昭明提劍走來,甲胄染血,肩頭破了個洞。
“你再晚一步,我就成烤肉了?!鄙虺幠税涯樕系幕?。
“你再不逃,我就得給你收尸。”楚昭明拽他起來,“齊王在密道藏了北狄盟書,徐廷章的人已經去取了?!?
沈硯點頭,從獄卒懷里摸出那封密函——絲綢質地,角上繡著御書房暗記。他展開,用斷筆蝎紋蘸了點朱砂,在圖上標了三條線。
“走這個口。”
密道在牢底,塌了半截,入口被炸得歪斜。兩人貓腰鉆進去,剛走十步,頭頂“咔”地一響。
蝎形暗弩從石壁彈出,箭頭對準咽喉。
沈硯立刻吹哨,模仿蝎群振翅的頻率。弩機嗡鳴兩聲,箭頭緩緩收回。
“你這哨子,比御史臺的密令還好使。”楚昭明低笑。
“那是?!鄙虺幚湫?,“當年沈明遠拿它控制瘋秀才,現在,我拿它反殺他主子?!?
走到第三道岔口,楚昭明用劍鞘敲了三下石壁。聲波震得地面一顫,前方石門緩緩開啟,露出一間藏寶室。
里面擺著三只檀木匣。
沈硯打開最右那只,取出一卷黃絹——北狄與齊王的盟書,墨跡未干,落款蓋著齊王私印。他剛要收,忽然發現絹布背面有層血漬,干了發黑。
他把骨哨按上去。
哨孔紋路和血漬重合,顯出一行密文:“火器三十門,鐵甲五百副,銀十萬兩,事成之日,共分天下?!?
是交易明細。
楚昭明一把抓過盟書塞進懷里:“夠了。這玩意兒能讓他掉腦袋?!?
話音未落,身后“咔咔”連響。
齊王殘黨啟動了自毀機關,石壁開始塌陷,油槽自動點燃,火龍順著墻根往上爬。
“走!”楚昭明甩出鎖鏈,纏住沈硯腰,反手一拽。
沈硯借力躍起,一腳踹在石壁機關上?;鸢驯徽鹇洌疫M油槽,火勢猛躥,吞噬了整個藏寶室。
他回頭看了一眼。
燃燒的盟書在空中翻卷,灰燼里浮出個蝎形烙印,和他斷筆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兩人沖出密道口時,身后轟然塌陷,碎石飛濺,塵土沖天??拥捉购谝黄?,竟成了個巨大的蝎形凹坑。
楚昭明喘著粗氣,從懷里掏出盟書:“這回,他跑不了了。”
沈硯沒接。
他盯著手中骨哨,哨孔里還卡著一片灰燼。他忽然想起老李臨死前說的話——“我要是死了,你們得知道,我不是自盡的。”
他低頭,掰開老李的嘴。
臼齒縫里,還藏著半塊蠟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