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卷著焦味撞進鼻腔,沈硯一勒馬韁,棗紅駒前蹄揚起,硬生生剎在荒廟門前。他肩頭那道裂口又崩開了,血順著胳膊往下淌,滴在石階上,三步一斑。
他沒停。
懷里的焦匾還在發燙,背面那行小字像針扎進腦仁——“文衡院,已入局”。他知道這是死局,也知道有人等他進來。
可他不能不去貢院。
馬未穩,人已翻下。剛踏進廟門,一股子火油味撲面而來。他瞳孔一縮,還沒來得及后撤,身后“轟”地一聲巨響——整扇廟門被巨石從外封死,火光順著門檻底下滲進來,舔著地面蔓延。
七道黑影堵在窗前,刀光映著火舌,冷得像蛇信子。
“沈修撰,”為首那人嗓音沙啞,“你倒是準時。”
沈硯沒答話,半截斷筆已滑入掌心。他貼著神龕后退兩步,眼角掃過供桌、香爐、殘燭——這廟破得連菩薩都只剩半張臉,但香爐底座雕著一圈蝎紋,和他斷筆上的紋路一模一樣。
他心頭一跳。
這不是巧合。
是陷阱,也是線索。
刺客沒給他多想的機會,一人甩出火把,直擲供桌。油布瞬間燃起,濃煙翻滾。沈硯側身滾過,斷筆挑翻供桌,木腿卡住火勢蔓延的路徑。可煙越聚越濃,他呼吸一滯,肩傷火辣辣地抽著,眼前發黑。
梁柱開始噼啪作響,屋頂要塌了。
門外傳來冷笑:“沈修撰,今日焚香祭天,也算配你文衡之名。”
話音未落,一道黑影撞破東窗,帶起碎木飛濺。緊接著第二道、第三道——三只渾身焦毛的惡犬撲了進來,眼布血絲,獠牙外露,直撲窗前刺客。
沈硯愣住。
是它們。
那晚,他在破廟救下的三條流浪狗。當時它們叼著半塊玉佩回來,他還笑罵“狗改不了偷”,結果反被它們引到沈氏祖墳線索。
如今它們回來了,渾身是傷,卻精準撲向持火那人。首犬一口咬斷咽喉,血噴了半墻;次犬撕扯引火繩,火星四濺;末犬躍至他身側,嘴一張,吐出半截燒焦的令箭。
箭尾刻痕清晰——蕭晚馬車上的令箭。
沈硯一把抓過,指尖撫過焦痕,忽覺箭頭有異。他用斷筆撬開尾部銅箍,里面藏著一枚微型蝎形鑰匙,銹跡斑斑,卻與香爐底座凹槽的紋路嚴絲合縫。
他抬頭看香爐。
底座那圈蝎紋,正對著他,像在等一把鑰匙。
火勢已燒到梁上,木屑簌簌落下。離“巳時三刻”只剩三分鐘。
他強撐起身,將鑰匙嵌入凹槽。
“咔。”
一聲輕響,地磚翻轉,香爐下沉,露出幽深地道入口。
熱浪撲面,他咬牙躍下。
地道不深,十步即止。火把插在石壁上,映出一幅巨幅圖卷——會試考題分布圖,墨跡未干,每道題旁標注考生姓名、籍貫、字號,密密麻麻,竟有三十七人。
圖卷下方,一張木案,一人蜷坐咳血。
沈明遠。
他手里握著刻刀,正雕一只木蝎,底部密刻三十七個名字,刀鋒所至,皆是本屆會試考生。
“你……”沈硯聲音啞了。
沈明遠抬頭,眼神渾濁,嘴角帶血,卻笑了:“哥,你終于來了。”
沈硯沒動。
他知道這不是兄弟相認的場面。
這是殺局的最后一環。
“誰讓你畫的?”他問。
“齊王。”沈明遠咳出一口血,“他說,只要我把題圖刻完,就能洗清瘋名,重回沈氏宗祠。”
“那你為何不逃?”
“逃?”沈明遠冷笑,“我能去哪兒?他們殺了謄錄所的雜役,塞金牙滅口,又燒了火藥庫嫁禍你……我若逃,下一個就是我娘。”
沈硯盯著那幅圖。
三十七人,全是寒門子弟,籍貫遍布江南道。他們不是替考,是被選中的“答案提供者”。考題早已泄露,只等放榜之日,齊王便可操控三十七張答卷,掌控會試大局。
而他沈硯,從義莊金牙到焦匾密文,一路追查,不過是在別人寫好的劇本里跑龍套。
可現在,劇本翻頁了。
他抬腳,踩碎木案一角。
“你畫完了?”
“剛完。”沈明遠抬頭,眼里有光,“最后一刀,刻的是你。”
沈硯低頭。
木蝎底部,最后一行小字:“沈硯,字墨之,江南道秀才,答卷將列榜首。”
他笑了。
笑得肩膀都在抖,傷口崩裂,血順著指尖滴下。
“好啊。”他抹了把臉,“他們想讓我當狀元?”
“你不該來的。”沈明遠突然壓低聲音,“地道另有出口,通禮部庫房。他們會在巳時三刻點火,燒了證據,也燒了你。”
“我知道。”沈硯彎腰,拾起刻刀,“可有些火,得活著的人去撲。”
他轉身要走,忽聽頭頂轟隆一聲——廟內火勢失控,地道入口被塌落的梁木封死。
煙從縫隙鉆進來。
他抬頭,只見香爐底座縫隙中,透進一絲光。
不是火光。
是日光。
巳時三刻,到了。
火勢從貢院方向騰起,映紅半邊天。
他握緊刻刀,刀尖抵住圖卷一角。
“你說他們想讓我當狀元?”他低聲問。
沈明遠點頭。
“那我成全他們。”他抬手,刀鋒一劃,三十七個名字盡數劃破,“但狀元,得我來定。”
地道外,火油潑地的聲音響起。
有人來了。
沈硯將圖卷卷起,塞進懷里,順手把木蝎揣進袖口。他摸出斷筆,筆尖朝下,抵住地面。
腳步聲逼近地道入口。
他沒動。
等。
直到第一只靴子踩上塌木。
他猛地抬手,斷筆擲出,直插來人腳背。那人慘叫跪地,后方兩人急退,火把落地,照亮來人臉——齊王府死士,腰佩蝎紋刀。
“你們主子呢?”沈硯問。
沒人答。
他俯身拾起火把,火焰映著他半邊血臉。
“回去告訴齊王,”他聲音不高,卻像刀刮石,“他送我的這份禮,我收了。”
他抬腳,踩碎地上那塊焦匾。
“下一回,我親自登門回禮。”
火光中,他轉身走向地道另一端。
身后,死士掙扎著爬起,捂著腳背嘶吼:“封口!燒了地道!”
火油傾倒,火把擲下。
烈焰騰起,封住入口。
沈硯頭也不回,舉著火把往前走。
地道越走越窄,空氣悶熱,呼吸困難。前方拐角處,隱約有風。
他加快腳步。
十步,五步,三步——
轉角盡頭,一道鐵柵攔住去路。
他抬手摸柵欄,銹跡斑斑,卻紋絲不動。
門外傳來腳步聲,整齊劃一,像是巡夜禁軍。
他屏息。
腳步漸近。
鐵柵外,一道身影停下,抬手敲了三下柵欄。
“沈硯。”聲音低沉,“我是蕭臨淵。”
沈硯沒動。
“你手里的圖,我已經知道了。”蕭臨淵道,“可你現在不能出來。”
“為什么?”
“因為——”蕭臨淵頓了頓,“禮部起火了。三十七具替考尸首,正在被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