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館里，舒緩的爵士樂還在流淌。
但秦錚對面的卡座，空氣仿佛被抽干了。
溫曉雅的臉頰，以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從白皙轉為粉紅，再從粉紅，染上了一層滾燙的緋紅。
那是一種典型的、因急性情緒應激導致的末梢血管擴張。
秦錚的“醫學大腦”冷靜地分析著。
可他的“社交大腦”，那片幾乎從未被開發過的區域，終于后知后覺地，接收到了一個危險信號。
他看到溫曉雅捏著咖啡杯柄的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那雙漂亮的月牙眼里，不再是溫婉和好奇，而是寫滿了震驚、羞窘，以及一絲被冒犯的薄怒。
她沒有說話，只是看著他，眼神里的潛臺詞清晰得不能再清晰：
我們是在相親，你卻在給我看病？
秦錚的心，第一次在非手術臺的場景下，輕輕“咯噔”了一下。
他終于意識到，自己剛才那番堪稱教科書級別的“望聞問切”，在這種場合下，是多么的離譜和不合時宜
他把一個輕松的下午茶，硬生生變成了一場尷尬的、單方面的門診。
“抱歉。”
秦錚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生硬。
他放下手里的筆和便簽紙，動作有些僵硬地將它們收回口袋。
“我不是那個意思。”
他試圖解釋，卻發現語言是如此蒼白。
“我的意思是……”秦錚看著對面那個幾乎要把頭埋進咖啡杯里的女孩，斟酌著詞句，“這是一種……職業習慣。”
“看到一些典型的體征，會下意識地進行分析。”
“剛才的話，很唐突，也侵犯了你的隱私。”
他看著她，眼神清澈而坦然，沒有絲毫的輕浮或調侃，只有一種理科生式的、真誠的歉意。
“我向你道歉，溫老師。”
溫曉雅一直緊繃的肩膀，在聽到這句鄭重的道歉后，似乎微微松弛了一些。
她抬起頭，臉上的紅暈還未完全褪去，但眼神里的羞窘，已經淡了許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哭笑不得的無奈。
“你……”她張了張嘴，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說他沒禮貌？可他剛才的分析，句句都說到了點子上，比她上次去中醫院掛的專家號，說得還準。
說他輕浮？可他的眼神干凈得像一杯純凈水，沒有半點雜念，只有對“病情”的純粹探究。
最終，她只能長長地，輕輕地，呼出了一口氣。
“秦醫生。”她端起咖啡，抿了一口，用拿鐵的苦澀來掩飾自己的不自然，“我能理解。”
“但是，下次……如果還有下次的話，”她頓了頓，嘴角牽起一抹無奈的笑意，“你可以先問問我，愿不愿意掛你的號。”
秦錚愣了一下，隨即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看著女孩臉上那無奈又好笑的表情，嘴角，勾起了一抹極淺的、幾乎看不見的弧度。
“好。”他點了點頭，“下次一定。”
氣氛，終于重新流動起來。
“所以……”溫曉雅放下咖啡杯，決定把主動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她可不想再被“問診”了。
“不聊醫學了，我們聊點別的。”
“好。”秦錚立刻答應，他感覺自己像是剛剛完成了一次高難度的血管吻合，手心竟然滲出了一層薄汗。
和人打交道，似乎比做一臺心臟手術，還要耗費心神。
“你……喜歡旅游嗎？”溫曉雅小心翼翼地，拋出了一個最安全、最大眾的話題。
“沒去過。”秦錚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簡潔。
溫曉雅：“……”
她深吸一口氣，保持微笑：“那……電影呢？最近有幾部片子口碑還不錯。”
秦錚的腦海里，快速檢索了一下。
他前世的記憶里，最后一次進電影院，是為了陪一個國外來的醫學代表團，看的是一部關于人體奧秘的3D紀錄片。
“看得不多。”他給出了一個相對委婉的答案。
溫曉-雅感覺自己的耐心，正在經受嚴峻的考驗。
她決定祭出殺手锏。
“那你……喜歡吃什么？”她就不信，這個話題還能聊死。
果然，秦錚的眼睛里，似乎閃過了一絲光亮。
他思考了片刻，認真地回答：“牛肉。”
“牛肉好啊！”溫曉雅感覺自己終于找到了突破口，“我也喜歡！你喜歡吃哪種？是中式的，比如水煮牛肉、土豆燉牛腩？還是西式的牛排？菲力？西冷？”
“都可以。”秦錚回答，“牛肉富含高質量的蛋白質、肌氨酸和鐵元素，對于維持肌肉力量和血紅蛋白水平，非常有益。”
“尤其是對于我們這種需要長時間站立、進行高強度體力勞動的外科醫生來說，是很好的能量補充來源。”
溫曉雅：“……”
她端起咖啡杯，將剩下的半杯拿鐵，一口氣喝完了。
她覺得，自己需要咖啡因來拯救一下自己快要宕機的大腦。
她放棄了。
她決定徹底放飛自我。
“秦醫生。”溫曉雅放下杯子，身體向后靠在沙發上，臉上帶著一種破罐子破摔的笑容，“你是不是覺得，和我聊天，特別無聊？”
秦錚愣住了。
他沒想到，對方會問得如此直接。
他看著她，看著她那雙帶著一絲狡黠和無奈的眼睛，第一次，沒有立刻用醫學或者邏輯去分析。
他試著，用一個普通人的思維，去感受。
他想了想，然后，搖了搖頭。
“沒有。”
他的聲音很輕，卻很認真。
“只是……”他似乎在尋找一個合適的詞，“我不太會聊天。”
這是一個外科領域的天才，第一次，在另一個人面前，坦然地承認了自己的不擅長。
溫曉雅看著他那副認真的、甚至帶著一絲笨拙的模樣，不知為何，心里的那點不快和無奈，突然就煙消云散了。
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那笑聲很輕，很脆，像風鈴在響。
“沒關系。”她笑著說，眼角彎彎，“我教你啊。”
“比如，當一個女孩子問你喜歡吃什么的時候。”
“你不能只說牛肉。”
“你要說，我喜歡吃火鍋，尤其是潮汕牛肉火鍋，涮九秒的嫩肉和吊龍，配上沙茶醬，味道絕了。下次有機會，我帶你去吃一家我私藏的店。”
她眨了眨眼，像個循循善誘的老師。
“你看，這樣一來，話題不就延續下去了嗎？而且，還把下次的約會，都順便定好了。”
秦錚聽得一愣一愣的。
他感覺，自己像是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
原來，簡單的對話背后，還隱藏著如此復雜的、充滿了邏輯和技巧的社交工程學。
他看著對面那個巧笑嫣然的女孩，看著她眼里的光。
他突然覺得，這個課題，或許比攻克“心臟再生”，還要難上一些。
但……
似乎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