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開始減速。

窗外的景色從模糊的色塊，逐漸清晰起來，變成了熟悉的、略顯陳舊的城市輪廓。

錦城，到了。

廣播里傳來甜美的到站提示音。

秦錚將那支黑色的水筆還給了林溪。

“謝謝。”他的聲音，已經恢復了那份禮貌的溫和。

林溪接過書，指尖不經意間觸碰到了他的。

溫熱，干燥。

她的臉頰，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泛起薄紅。

“應該是我謝謝您才對。”林溪的聲音很輕，卻充滿了鄭重，“秦醫生，您今天教給我的東西，比我導師一個月的課，信息量還要大。”

這不是客套，是發自肺腑的震撼。

秦錚只是笑了笑，沒有說話。

他站起身，從行李架上取下自己的雙肩包，也順手幫林溪拿下了那個銀色的行李箱。

“我還有事，先走了。”他對林溪微微頷首，“再見。”

“再……再見。”

林溪看著那個挺拔的背影，隨著人流，消失在車廂門口。

她低頭，看著自己書上那幾頁堪稱藝術品的筆記和圖解，感覺像做了一場不真實的夢。

她拿出手機，猶豫了片刻，還是點開了協和博士生的內部交流群。

她發了一條信息。

“各位，我今天在高鐵上，遇到了一個神人。”

……

秦錚不喜歡人多的地方。

但此刻，他隨著涌動的人潮走出出站口，心里卻沒有絲毫的煩躁。

他一眼就看到了他們。

在出站口欄桿的最前方，兩個人伸長了脖子，正焦急地向里面張望著

父親秦建國，穿著一件半舊的藍色polo衫，頭發已經花白了大半，但腰板依舊挺得筆直。他眉頭微蹙，眼神里是內斂的、屬于父親的擔憂。

母親李慧蘭，穿著一條碎花連衣裙，手里還拿著一把小扇子，不停地給自己扇著風，眼睛卻一眨不眨地盯著每一個走出來的旅客，生怕錯過。

錦城六月的天氣，已經有些炎熱。

他們不知道在這里等了多久。

秦錚的腳步，在那一刻，微微一頓。

前世的他，最后一次見到父母，是什么時候？

一年前？還是兩年前？

他已經記不清了。

他只記得，電話里，他們永遠在說：“忙就別回來了，工作要緊。”

而他，也就真的，心安理得地，一次又一次地，沒有回去。

他深吸了一口氣，鼻腔里，是這座城市熟悉的、混雜著水汽與塵土的味道。

他邁開步子，朝著那兩個身影，走了過去。

“爸，媽。”

他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顆石子，精準地落入了父母的耳中。

李慧蘭的身體猛地一顫，她循聲轉過頭。

當看到那個朝思暮想的身影，就站在自己面前時，她眼里的所有焦灼和擔憂，瞬間被巨大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喜悅所取代。

“阿錚！”

她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了兒子的胳-膊，那力道大得像是生怕他再跑了。

“你這孩子！怎么才出來！我還以為你沒趕上車呢！”

她一邊抱怨著，一邊上上下下地打量著他，眼神里是藏不住的心疼。

“瘦了，又瘦了！你看你這臉，都快沒肉了！”

秦建國也走了過來，他不像妻子那樣激動，只是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眼神里的驕傲和欣慰，卻比什么語言都更有分量。

“回來就好。”他說，聲音沉穩。

“爸，媽，我這不是好好的嗎。”秦錚笑了笑，任由母親抓著自己的手臂。

這種感覺，很陌生。

卻讓他那顆被孤傲包裹的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踏實。

“走走走，回家！”李慧蘭拉著他，就往停車場走，“我給你燉了你最愛喝的玉米排骨湯，就等你回來喝呢！”

一家三口，走在回家的路上。

母親的嘮叨，像一首永不重復的歌。

“在首都還習慣吧？那兒的東西是不是又貴又不好吃？”

“你那宿舍幾個人住啊？室友都好相處嗎？”

“工作累不累？你們當醫生的，是不是天天都要加班啊？”

秦錚耐心地，一一回答著。

“還行，醫院食堂挺好的。”

“一個人住，單人宿舍。”

“不累，習慣了。”

他的回答依舊簡潔，但語氣里，卻再也沒有了前世那種不耐煩的敷衍。

他知道，這些看似瑣碎的問題背后，是父母對他全部的，也是最笨拙的關心。

到了停車場，秦建國按了下車鑰匙。

不遠處，一輛半舊的黑色大眾“滴滴”響了兩聲。

那是家里的老伙計了，開了快十年。

秦錚拉開車后門，將雙肩包放了進去。

李慧蘭立刻把他按在了副駕駛的位置上。

“你坐前面，讓媽好好看看你。”

秦錚有些無奈，但還是順從地坐了進去。

車子緩緩駛出高鐵站，匯入了城市的車流。

車里，掛著一個平安結，已經有些褪色了。

李慧蘭從后座拿出一個保溫杯，擰開，遞了過來。

“快，喝口水，媽給你泡的菊花茶，解暑。”

秦錚接過來，喝了一口。

溫熱的茶水，帶著淡淡的菊-花香，滑入喉嚨，暖了他的胃，也暖了他的心。

“阿錚啊，”李慧蘭看著兒子的側臉，猶豫了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問道，“你這次轉正，是不是特別不容易啊？”

“我聽你王阿姨說，她侄子在市醫院，實習了兩年都沒留下呢。”

開著車的秦建國，也通過后視鏡，看了兒子一眼。

他們知道兒子優秀，但國家醫學中心那種地方，在他們看來，是遙不可及的、神仙打架的地方。

秦錚看著前方熟悉的街道，沉默了片刻。

他沒有說那些驚心動魄的搶救，沒有說那些技驚四座的手術，也沒有說那些與權威專家的博弈。

他只是用最平淡的語氣，說了一句。

“還好。”

“我們主任，很看重我。”

這句“還好”，卻比任何驚心動魄的故事，都更能安撫父母的心。

李慧蘭的眼眶，又紅了。

“那就好，那就好。”她念叨著，“在外面，有領導看重，就不怕被人欺負。”

秦建國緊握著方向盤的手，也松弛了幾分。

他清了清嗓子，用一種故作隨意的語氣說道：“臭小子，別驕傲，以后好好跟著你那主任干，多學點本事。”

“我知道，爸。”秦錚笑了。

車子轉過一個街角，駛入了一條栽滿了梧桐樹的老路。

陽光透過繁茂的樹葉，在車窗上灑下斑駁的光影。

不遠處，那棟熟悉的、墻皮已經有些剝落的六層居民樓，出現在了視野里。

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