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斯抽了支煙，就把斯特拉送走了。

或者更準確地說，是斯特拉自己穿好衣服，沒有說一句話，就走了。

抽著煙的時候，文斯接到了霍華德的電話，告訴他《弗蘭克·辛納特拉感冒了》已經見報。

“鋪出去了，文斯，就在今天早上的《鄉村之聲》上！”霍華德聽起來很激動。

文斯把煙灰彈進一個滿是煙蒂的玻璃杯里，含糊地“嗯”了一聲。

“你聽見沒有？我說，報紙出來了！”霍華德幾乎是在吼了。

“聽見了，霍華德，”文斯說，“就算報紙出來了，我也得等郵差把它送過來。”

“你等著瞧吧，”霍華德有些狂熱地說，“這次不一樣，文斯。整個世界都會不一樣的。”

文斯點了點頭，打了個電話給費曼，問他要了地址，把準備好的材料寄了出去。

“你聽起來不太好，”費曼說道，“是遇到麻煩了？”

“只是寫作上的一些瓶頸。”文斯含糊地回答。

費曼沒有追問：“那就專心解決瓶頸。薩克拉門托的事情交給我。記住，我們是搭檔。你負責仰望星空，我來處理腳下的泥潭。”

接下來是列奧的電話，文斯順便也和杰克聊了幾句。瑪蓮娜也給文斯打了個電話，說是工作還挺穩定。

天知道怎么電話都在今天來了，甚至之前在六畫廊的詩人也有好幾個給文斯通了電話。

他有種被大家盯著看的感覺。

搞什么？

……

在《鄉村之聲》那間狹小凌亂的辦公室，霍華德電話同樣響個不停。

報攤老板馬里奧打來了第一個電話，他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剛跑完一場馬拉松：“霍華德！我的報紙呢？五百份，不到一個小時，全賣光了！門口還有幾十個人在排隊！他們說，再沒有報紙就要砸了我的攤子！”

這只是一個開始。

從八點鐘開始，辦公室里的三部電話就再也沒有停歇過。電話鈴聲此起彼伏。編輯和記者們，這些平日里習慣了喝著廉價咖啡的知識分子們，此刻都成了臨時的接線員。

“《鄉村之聲》編輯部……是的，賣完了……先生，我不知道哪里還能買到……我們正在緊急加印！”

“這里是《鄉村之聲》……是的，就是那篇寫辛納特拉的文章……不，我們不能透露作者的聯系方式……”

霍華德站在辦公室中央，手里捏著一份剛剛從印刷廠送來的還散發著油墨熱氣的報紙，他的感覺就像一個賭徒，在牌桌上押上了自己的全部身家，然后翻開了那張決定命運的底牌。

巧了，這是一張王牌。

他showhand了！

到中午時分，第一批印刷的五萬份報紙在整個舊金山被搶購一空。這在《鄉村之聲》的歷史上是絕無僅有的。

這份名不見經傳的周報，通常的讀者群體是學生、藝術家和知識分子。

但今天，購買它的人群擴展到了無法想象的范圍。

西裝革履的銀行家，在上班的路上讓司機停下，就為了買一份《鄉村之聲》。家庭主婦們在超市的結賬隊伍里，討論著那篇文章里描寫的辛納特拉的某個細節；碼頭上的工人們，在午休時分，圍在一起，讓識字的人大聲朗讀著其中的段落。

這當然得力于弗蘭克·辛納特拉的名氣，但絕對也和文斯之前打響了自己的名聲有關。

整個舊金山早就在期待文斯下一篇文章。幾乎每天都會有人問為什么鄉村之聲還沒有刊登文斯的文章。

等到了晚上，霍華德陷進了自家的沙發精疲力盡，卻又亢奮得像個剛打了勝仗的將軍。

他打開電視，想看點無聊的來放松一下緊繃的神經。

屏幕上出現的是全美收視率最高的深夜脫口秀節目——《今夜秀》。

主持人杰克·帕爾妙語連珠，而今晚的嘉賓席上，赫然坐著一個讓霍華德差點從沙發上跳起來的人——弗蘭克·辛納特拉。

那個年代美國電視還沒有普遍采用錄像機，畢竟磁帶錄像技術的商業化要到1960年代才逐漸成熟，所以絕大多數綜藝、脫口秀類節目都是現場直播。

辛納特拉看起來心情不錯，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深色西裝，湛藍色的眼睛在演播室的燈光下熠熠生輝。他剛剛結束了一段關于拉斯維加斯趣聞的講述，引得現場觀眾笑聲連連。

“弗蘭克，”主持人杰克·帕爾問，“最近有篇文章，我想你肯定知道。一篇關于你的文章，標題很有趣，叫《弗蘭克·辛納特拉感冒了》。”

演播室里響起一陣善意的笑聲。所有人都想知道，這位向來以強硬和注重隱私著稱的巨星，會如何回應這篇將他“剝光”了的文章。他的公關團隊甚至放出風聲，說辛納特拉正考慮起訴文章的作者。

辛納特拉端起桌上的威士忌，輕輕呷了一口。他沒有像大家預期的那樣暴怒或者回避，反而露出了一個若有所思的笑容。

“我知道那篇文章，”他對著鏡頭，“我讀了。事實上，我讀了不止一遍。”

現場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著他的下文。

霍華德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他緊緊盯著屏幕，生怕錯過任何一個細節。

“我的律師，”辛納特拉頓了頓，環顧了一下觀眾，“他建議我告那個叫文斯的年輕人，告到他傾家蕩產。我的朋友們也說，這家伙闖入了我的生活，像個小偷一樣，偷走了我的故事，還把它賣給了全世界。”

主持人的表情變得有些緊張，這似乎是暴風雨來臨的前兆。

“但是……”辛納特拉話鋒一轉，“我沒有這么做。你們想知道為什么嗎？”

他放下酒杯，身體微微前傾，湛藍色的眼睛仿佛能穿透屏幕，直視著每一個觀眾。

“因為那個小子，他寫對了一些東西。”

這句話的分量，不亞于一顆重磅炸彈。整個演播室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隨即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驚呼聲。霍華德感覺自己的血液都沖上了頭頂。

辛納特拉抬手示意大家安靜下來，繼續說道：“他寫我被一群人包圍，但很孤獨。他寫我渴望掌控一切，因為我害怕失去。他寫那場該死的感冒……是的，那天我確實心情很糟，感覺自己像個被困住的國王。我討厭那種無能為力的感覺。”

他的語氣里沒有憤怒，反而是某種欣賞。

“這個叫文斯的年輕人，他沒有來采訪我，一次都沒有。但他比那些整天跟在我屁股后面，只會寫些陳詞濫調的記者更了解我。他像個該死的心理醫生鉆進了我的腦子里。”

他自嘲地笑了笑：“當然，他寫錯了很多地方。我沒有那么脆弱，我的保鏢也沒那么蠢。但是他抓住了某種核心的東西。他讓我從一個完全不同的角度，看到了我自己。”

“所以，”主持人杰克·帕爾抓住機會問道，“你不但不打算起訴他，反而欣賞他？”

“欣賞？”辛納特拉沉吟片刻，然后搖了搖頭，“我不會用這個詞。我會說，我對他很好奇。我很好奇一個從未與我交談過的人，是如何寫出這些東西的。我甚至有點佩服他的膽量。”

他最后對著鏡頭，仿佛在對文斯本人說話，緩緩說道：“小子，你很有種。但下次，如果你想寫我的故事，最好當面來問我。不過我猜，那樣你可能就寫不出這么好的文章了。”

節目在觀眾熱烈的掌聲中結束。

霍華德呆坐在沙發上，電視里已經開始播放床墊廣告，但他腦子里還回響著辛納特拉說的每一句話。

而他這番話的直接后果是——《鄉村之聲》徹底瘋了。

如果說白天的搶購潮只是熱身，那么辛納特拉在電視上的這番認證，則直接點燃了引線。

霍華德的電話再次響起，是印刷廠的廠長，他的聲音幾乎是在尖叫：“霍華德！我的天！你看了電視嗎？我的電話快被打爆了！全美利堅的報紙經銷商都在找我！他們說要連夜派卡車過來拉報紙！十萬份！不，二十萬份都不夠！我們得通宵加印！”

《鄉村之聲》這份原本只在小范圍內流傳的報紙，因為一篇文章，和一個傳奇人物在電視上的幾分鐘講話，似乎即將在一夜之間成為全美最炙手可熱的出版物。

霍華德掛斷電話，感覺自己像是飄在云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