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科斯特洛先生的店,文斯感覺自己像是被套上了一件無形的緊身衣。
他坐進凱迪拉克,看著保鏢。
“不回公寓。”
開車的男人從后視鏡里看了他一眼,沒有作聲,但車子依然啟動,方向是北灘。
“我說了,不回公寓,”文斯提高了聲音,“送我去我的工廠。”
“辛納特拉先生的安排是送您回去。”前排的保鏢轉(zhuǎn)過頭。
“我在那里上班,我有工作你知道嗎,耽誤了我的工作,你賠我錢嗎?”文斯開始胡攪蠻纏,“我的東西都在工廠,我的工作,我的一切。你們總不能讓我空著手,等著他所謂的回報吧?還是說,你們想親自向他解釋,為什么他投資的作家,因為你們的愚蠢而一個字也寫不出來?”
文斯只是想白嫖這輛車而已,要自己去列奧的工廠可太遠了,坐公共交通的話得兩個小時起步,而且道路條件很差,私家車司機都不愿意去。
保鏢沉默地與他對視了幾秒。最終,他轉(zhuǎn)向司機:“改路。”
凱迪拉克平穩(wěn)地轉(zhuǎn)了個彎,匯入另一股車流。文斯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悄悄松了口氣。
舒服了。
這輛凱迪拉克不見得比斯特拉的雷鳥便宜。車子行駛得極其平穩(wěn),文斯幾乎感覺不到發(fā)動機的震動。他伸了個懶腰,將自己更深地陷進后座柔軟的真皮里。從科斯特洛那里感受到的無形束縛,此刻似乎被這純粹的物質(zhì)享受沖淡了不少。
他打量著車內(nèi)的陳設(shè),锃亮的桃木內(nèi)飾,厚重的天鵝絨地毯,以及一個他叫不上名字的牌子的音響。他忍不住伸出手,撫摸著冰涼的車窗升降按鈕,心中只有一個念頭:真他媽的值了。
從市區(qū)到東邊的工業(yè)區(qū),如果坐公交車,需要換乘兩次,在搖搖晃晃的車廂里忍受汗味和噪音,顛簸上兩個多小時。那條路的路況差得驚人,滿是坑洞,連出租車司機都不愿意去。而現(xiàn)在,他正享受著可能是全城最頂級的移動沙發(fā)。
免費。
想到這里,文斯的心情愈發(fā)愉悅。他甚至有閑心觀察前排那兩個沉默的保鏢。他們的后腦勺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絲不茍,紋絲不動。文斯覺得有些好笑,這兩個煞神一樣的家伙,現(xiàn)在成了他的免費司機和護衛(wèi),僅僅因為他耍了幾句無賴。
原來狐假虎威的感覺是這樣的。
……
凱迪拉克如同一只黑色的幽靈,悄無聲息地滑過坑洼不平的道路。
當這輛與周圍環(huán)境格格不入的豪車停在破舊的工廠大門前時,幾個正在門口抽煙的工人都看直了眼,紛紛投來驚奇而探究的目光。文斯推開車門,刻意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皺衣領(lǐng),對前排的保鏢說:“在這里等我。”
他沒有回頭看他們是否聽從,徑直走向工廠那扇吱嘎作響的鐵門。
一踏入工廠,震耳欲聾的機器轟鳴聲瞬間包裹了他。文斯熟練地躲避著地面上的油污和來回穿梭的叉車,向工廠深處走去。在角落的一個工作臺旁,他看到了列奧。
“操,”列奧一抬頭就看見了他,嗓門瞬間蓋過了機器噪音,“你他媽是坐著教父的靈車來的嗎?外面那輛黑得發(fā)亮的棺材是你的?”
“一個朋友的。”文斯輕描淡寫地回答。
“朋友?”列奧用油膩的袖子擦了擦鼻子,上下打量著文斯,“別他媽瞎扯了。你小子上次開的雷鳥你也說你朋友的。你這次還帶了司機,怎么還是你朋友的?說吧,你是干什么產(chǎn)業(yè)的,怎么這么有錢。”
文斯聳了聳肩,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列奧上下打量文斯,不可置否地哼了一聲。心底關(guān)于文斯到底有沒有錢的疑慮算是平息下去大半。
在列奧身后的是杰克。
杰克確實變了。他以前是他們中最愛笑的一個,總有說不完的俏皮話。但現(xiàn)在,他只是默默地站在那里,手里拿著一把扳手,眼神空洞地望著地面。他瘦了很多,眼窩深陷,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氣。看到文斯,他也只是微微抬了下眼皮,算是打過招呼,然后又垂下頭,繼續(xù)擦拭著手中的工具。
文斯的心沉了一下。
“別理他,”列奧用胳膊肘撞了撞文斯,壓低聲音說,“他太笨了,我就罵了他幾句就這樣了。等他從我這出師了就好了,到時候他也可以像我一樣罵他的徒弟。他就一直這樣。像個該死的悶葫蘆。”
“說這屁用。”列奧煩躁地揮揮手,“算了,不說這個。跟我來,讓你見見我們的新天才。那臺該死的復(fù)印機,我沒好意思跟你說,我真的搞不定,那群大公司里的人有點東西,這玩意比我想的復(fù)雜。”
文斯怔了一下,停下腳步。
“我今天可是帶了錢來。你告訴我你修不好?”
列奧撇嘴:“叫我承認施樂公司的實力真的太痛苦,但他們確實有兩把刷子好吧。但你不用擔心,我?guī)阏J識一個人,他只用了一個早上就搞定了。”
他們繞過一臺巨大的沖壓機,來到工廠另一頭的辦公室。那是一間用膠合板隔出來的簡陋房間,里面堆滿了廢棄的零件和發(fā)黃的圖紙。那臺復(fù)印機就擺在房間中央,旁邊站著一個男人。
他看起來三十歲出頭,身材瘦削,戴著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鏡,頭發(fā)亂糟糟的,像個鳥窩。他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格子襯衫,上面還沾著幾塊墨漬。
“嘿,理查德,”列奧喊道,“別他媽跟那塊玻璃調(diào)情了,來見見我的朋友,文斯。”
那個被稱為理查德的男人這才抬起頭。
“理查德·費曼。”他伸出手,自我介紹道。他的手很干凈,手指修長,與這個工廠的粗獷風格格格不入。
文斯握住他的手,感覺有些荒謬。
這個名字他真的沒有聽錯嗎?
“文斯。”
費曼點了點頭說:“我修復(fù)了靜電鼓的電位不均問題。本質(zhì)上,這是一個經(jīng)典的量子隧穿效應(yīng)在宏觀尺度下的應(yīng)用失誤。墨粉顆粒的電荷分布不均,導(dǎo)致它們無法精確地附著在感光鼓上。我重新校準了電暈絲的電壓,并在電路里增加了一個簡單的負反饋回路。現(xiàn)在,它的工作效率比出廠時還要高。”
他說完,推了推眼鏡,又補充了一句:“當然,這只是一個簡化的說法。”
文斯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的費曼,又看了看旁邊一臉“你看我沒吹牛逼吧”表情的列奧。
“我哥,理查德·費曼。”列奧鼻子要翹到天上去了,“加州理工大學的教授,呵呵,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把他請過來。你要知道他負責的可都是國家級的項目,什么原子彈啊,什么啊什么啊去他的我不記得了。反正我哥就是很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