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舉報
- 美利堅文豪1956
- 無聊邊緣
- 2622字
- 2025-08-21 22:59:45
阿瑟二十四歲,畢業于哥倫比亞大學新聞學院。如果文斯能夠順利拿到哥倫比亞大學的學歷,應該可以和他互相稱作校友。
奈何文斯還沒畢業就被抓進去了,到現在也沒有去管自己學位上的事情。
和周圍那些永遠煙酒不離手的編輯不一樣,阿瑟衣著永遠一絲不茍,襯衫領口潔白挺括。
當霍華德那篇充滿煽動性的預告見報后,他冷眼旁觀。編輯部里所有人都嗅到了不同尋常的氣味。電話被打爆,有詢問的,有質疑的,也有表示不屑的。霍華德享受著這一切,得意洋洋地向世人展示他即將揭曉的奇跡。
“進來。”霍華德的聲音聽上去春風得意。
辦公室里煙霧繚繞,霍華德正翹著二郎腿和《紐約客》的編輯通電話。
“……沒錯,是的,一個天才,一個真正的天才……不不不,現在還不能給你們看,我們獨家……哈哈,等著瞧吧,杰克,這次你們要被我們甩在后面了。”
他掛掉電話,看到一臉嚴肅的阿瑟,心情很好地開了個玩笑:“怎么了,阿瑟?看到我們的預告,是不是也迫不及待想讀全文了?別急,年輕人,偉大的作品值得等待。”
“霍華德先生,”阿瑟將手稿復印件放在霍華德寬大的辦公桌上,推了過去,“我正是為這件事來的。我認為,刊登這篇文章,將會是《鄉村之聲》創刊以來最大的丑聞。”
霍華德臉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拿起稿子,看到了上面的紅字,皺起了眉頭。
“你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這篇文章是偽造的。它通篇都是作者的主觀臆想,沒有一處可靠信源,這違背了新聞寫作最基本的原則。”阿瑟的語速很快,“我們是新聞媒體,不是小說雜志。讀者相信我們,是因為我們報道事實。而這篇東西,它不是事實,它是謊言,是作者為了迎合大眾窺私欲而編造出來的故事!”
霍華德沉默地聽著,臉上的表情從驚訝變為不耐煩。他將稿紙扔回桌上,身體向后靠在椅子里,十指交叉放在腹部。
“阿瑟,你來報社多久了?”
“十一個月零三天。”
“你讀過杜魯門·卡波蒂嗎?湯姆·沃爾夫呢?或者海明威?”
阿瑟愣了一下,隨即答道:“當然。他們是優秀的作家,但他們的作品大多發表在文學雜志上。我們是報紙,霍華德先生,我們有我們的準則。”
“準則?”霍華德笑出了聲,“準則是用來打破的,孩子。尤其是在它已經變得陳腐不堪的時候。你告訴我,什么是事實?辛納特拉身高五英尺八英寸是事實,他今天穿了什么顏色的襪子是事實,他一分鐘說了幾個臟字也是事實。把這些事實堆砌起來,你得到的是什么?只不過是一堆毫無意義的數據!”
他猛地向前探身,用手指敲著桌上的手稿:“而文斯,他給了我們靈魂。他用這些事實的碎片,構建出了一個真實的人。一個有血有肉的弗蘭克·辛納特拉。這比你那些干巴巴的數據報告要真實一萬倍。這叫真實感,懂嗎?它比事實更高一個維度!”
“可這是不道德的!”阿瑟的臉漲得通紅,“我們不能欺騙讀者!”
“欺騙?”霍華德站了起來,繞過辦公桌,走到阿瑟面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真正的欺騙,是告訴讀者,只要你看了我們的報道,你就了解了全部真相。不,你差得遠了!文斯所做的歸根結底是在承認報道的局限性,并試圖用文學的手段,去無限逼近那個無法被完全言說的真實。比起你說的欺騙,我認為,”
霍華德冷笑一聲:“這是誠實,是更高層次的誠實!”
阿瑟被這套理論沖擊得啞口無言。在他接受的教育里,新聞和文學之間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鴻溝。
“我不能接受。”阿瑟最終還是搖了搖頭,“如果您執意要刊登,我會向總編,甚至向新聞協會舉報。這是我的職責。”
霍華德盯著他看了足足十秒鐘。這個年輕人的眼神里有一種屬于學院派的天真。霍華德倒是能明白這一點。剛剛畢業的大學生總是有種天真的愚蠢。
阿瑟不是壞,他只是蠢,一種被教條框住了的蠢。
“阿瑟,”霍華德的語氣緩和了下來,“我給你一個選擇。第一,閉上你的嘴,留在這里,好好看看這篇文章刊登后會發生什么。或許你能學到點你在哥倫比亞學不到的東西。第二,現在就去寫你的辭職信,然后拿著你的‘新聞準則’,去《紐約時報》的訃告版找個位置,那里最需要你這種對事實一絲不茍的人才。”
說完,他不再看阿瑟,徑直走到窗邊,點上了一支煙。
房間里陷入了沉默。霍華德想了很久后,扭頭走到書桌前,拉開書桌中間的抽屜,從里面拿出了一張薄薄的紙片,輕輕地甩在阿瑟面前的手稿上。
“這是今天早上收到的。你自己看吧。”
阿瑟低下頭,那是一封電報。發信人的名字讓他瞳孔驟縮。
弗蘭克·辛納特拉。
電報的內容很短:
“我同意了。文斯這小子一定跟蹤了我幾個月。他比我還要清楚我的皮燕長什么樣。就這么發吧。我沒意見。——F.S.”
“這……這不可能……”他喃喃自語,感覺辦公室里的空氣都變得稀薄,霍華德得意的笑容和繚繞的煙霧讓他窒息。
阿瑟·波普站在原地,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頭部。他看著霍華德的背影,又看了看桌上那份手稿,眼神從屈辱變成了怨恨。
他沒有說一句話,轉身走出了辦公室。
如果霍華德了解阿瑟,就不會覺得阿瑟只是蠢。
他是真的壞。
阿瑟早就調查了一遍文斯的背景。有人告訴他,文斯一個反麥肯錫主義分子。
即使現在政治恐慌已經漸漸退燒,但如果阿瑟揪著這一點不放,文斯依舊會被政府逮捕。
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前,翻看黃歷,找到了一個日期。
那上面什么都沒寫,就是一個普通的星期四,時間在下個月。但在阿瑟的筆記本里,這個日期旁邊用紅筆畫了一個圈。這是眾議院非美活動調查委員會下一次舉行公開聽證會的日子。
它因調查與共產主義活動有關的嫌疑個人、公共雇員和組織,調查不忠與顛覆行為而著名。1969年,眾議院將委員會更名為“眾議院內部安全委員會”
而此時麥卡錫主義的狂熱浪潮確實已經退去,委員會的影響力也大不如前,不再是幾年前那個能讓整個好萊塢噤若寒蟬的恐怖存在。但它依然是一個幽靈,一個盤旋在美國政治上空的幽靈。對于某些人來說,被這個委員會盯上,就等于在社會意義上被判了死刑。
他平靜地整理好自己的桌面,將所有關于辛納特拉手稿的復印件都鎖進了抽屜。下班后,他沒有像往常一樣直接回家,而是去了公共圖書館。
在微縮膠片閱覽室昏暗的燈光下,他花了兩小時,仔細查閱了幾前關于哥倫比亞大學學生抗議活動的舊報紙。很快,他在一張不起眼的照片里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一個年輕憤怒的文斯,正舉著一塊手寫的標語牌,上面寫著:“思想不應被審判”。
阿瑟用紙筆抄下了報紙的名稱、日期和版面。然后,他像一個最嚴謹的學者一樣,又找到了另外兩份提及文斯名字的左翼學生刊物。
這些刊物來自舊金山大學,阿瑟猜測是之前文斯那個憤怒的評論引起的討論。也許這些刊物只是課堂作業,下面還有一個叫做米勒教授的評語,好幾個文章的作者都是學生,有一個叫作哈維。
證據已經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