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來大門,寒風卷著幾片枯葉,在他腳邊打著旋。他裹緊舊夾克,沒再回頭看一眼那座肅穆的建筑。陳鋒那張寫滿排斥和鄙夷的臉,清晰地烙印在他腦海里。而那條由“幽界通”打開的、通往幽冥的小徑,卻在他腳下蜿蜒,散發著不祥的誘惑。
他回到了殯儀館那熟悉又冰冷的秩序里。爐火依舊燃燒,消毒水的味道依舊刺鼻,老周絮叨的抱怨也依舊在耳邊嗡嗡作響。但有什么東西不一樣了。林默變得比以往更沉默,眼神里多了一層難以言喻的審視,仿佛總在透過眼前的世界,窺視著另一個維度的陰影。那部舊手機,被他塞在了工裝內袋最深處,緊貼著心臟的位置。它像一個活著的秘密,沉重而冰冷。
幾天后,一種不同尋常的緊張氣氛開始在館里彌漫。八卦的老周最喜歡的伎倆。
“聽說了嗎?老林!”老周神秘兮兮地湊到操作間門口,壓低聲音,臉上帶著一種混雜著獵奇和恐懼的神情,“西郊,就那個‘紫金苑’別墅區!出大事了!昨天結婚那家,知道吧?排場老大那個!新娘子,死了!就在洞房里!”
林默擦拭工具的手微微一頓。他抬起眼,看向老周。殯儀館的消息總是比新聞快一步,也往往更赤裸。
“怎么死的?”他的聲音沒什么波瀾,這是職業帶來的麻木。
“邪門著呢!”老周搓著手,似乎被寒氣侵襲,“說是好端端的,送走賓客,新郎去應付幾個朋友喝兩杯,前后也就半個多鐘頭吧,回新房一看…嚯!新娘子穿著那身大紅的嫁衣,端端正正坐在梳妝臺前,人…已經沒氣了!臉上還帶著笑!你說嚇人不嚇人?”
“帶笑?”林默的眉頭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非正常死亡的遺容他見多了,恐懼、痛苦、扭曲是常態,唯獨“帶笑”…是最詭異的。
“可不是嘛!聽說一點外傷都沒有,也不像是中毒,法醫都撓頭!”老周咂咂嘴,“新郎官當時就嚇癱了,現在人還神志不清呢?,F場那叫一個邪性,滿地都是紅色的‘囍’字剪紙,跟血點子似的…嘖嘖,那新娘穿的紅嫁衣,聽說紅得發亮,跟能滴出血來一樣!求神求佛,人最后千萬不要拉倒我們這里燒啊!”
老周搖著頭走了,留下操作間里一片沉寂,只有焚化爐風機低沉的嗡鳴。林默放下手中的工具,走到水槽邊,擰開水龍頭。冰冷刺骨的自來水沖刷著他骨節分明的手,卻沖不散心頭那點不斷擴散的寒意。
紅嫁衣。帶笑的死。邪異的現場。無處不散發著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氣息。
下班回到家,房間里依舊冰冷,窗外風聲嗚咽。林默坐在燈下,打開一份晚報。社會版頭條,赫然印著觸目驚心的標題:《紫金苑新婚慘??!紅衣新娘離奇暴斃新房!新郎失蹤!》
報道比老周說的更詳細一些。新娘蘇婉,25歲,家境優渥。新郎李明浩,某科技公司高管?;槎Y極盡奢華。警方初步勘察,現場門窗完好,無暴力侵入痕跡。新娘遺體無明顯外傷及中毒跡象,死因待查。新郎李明浩在案發后情緒失控,短暫出現在別墅外圍監控后便不知所蹤。警方正全力搜尋其下落并調查其失蹤原因。案發現場發現大量散落的紅色“囍”字剪紙,氛圍詭異。目前案件已移交市刑警隊,由陳鋒隊長負責。
“陳鋒”兩個字,像兩根冰冷的針,刺了林默一下。他盯著報紙上那對新人的結婚照。蘇婉很美,笑容溫婉。李明浩英俊挺拔,意氣風發。誰能想到,紅燭喜帕,轉眼變成索命的兇宅?
就在這時——
“叮咚…叮咚…”
那空洞、冰冷、如同深井鐵管敲擊般的提示音,毫無預兆地、清晰地,從林默內袋深處響起!
林默全身的肌肉瞬間繃緊!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驟停了一瞬!他猛地伸手探入內袋,指尖觸碰到那冰冷堅硬的手機外殼,那感覺如同握住了一塊寒冰。
掏出來。屏幕上,“幽界通”那個黑白太極魚圖標瘋狂閃爍著慘白的光芒,如同瀕死生物急促的心跳。聯系人列表里,一個全新的頭像正在劇烈跳動。
那是一個女人的輪廓,穿著極其醒目、刺眼的大紅嫁衣!她的面孔同樣扭曲模糊,被一種濃稠如血的暗紅色光暈包裹著,看不清五官,但一種極致的痛苦、迷茫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絕望感,透過那模糊的影像,毫無阻礙地傳遞出來!頭像旁邊,猩紅的【視頻】請求,不斷跳動。
蘇婉?
林默的呼吸變得粗重??謶秩缤涞某彼查g淹沒了他。那夜老王那驚恐變形的臉和刺耳的電流聲仿佛就在眼前耳邊重現。他死死盯著那個跳動的紅色嫁衣頭像,手指懸在屏幕上方,微微顫抖。接?還是不接?
陳鋒冰冷的斥責猶在耳邊。但老王車禍的印證,還有此刻屏幕上蘇婉那濃得化不開的痛苦,像兩股力量撕扯著他。最終,一種更深沉的東西壓倒了恐懼——那是一種三十年來面對死亡,卻從未真正麻木的對生命終結方式的探究本能。
指尖落下,按下了那個猩紅的【視頻】。
嗡——!
屏幕瞬間陷入一片刺眼的白噪雪花,尖銳的電流嘯叫聲比上次更加凄厲,仿佛指甲刮過生銹的鐵皮。手機在掌中劇烈震動,像握著一顆即將爆炸的心臟。過了好幾秒,那令人崩潰的噪音和雪花才稍稍平息,畫面艱難地、卡頓地顯現出來。
沒有背景。或者說,背景是一片混沌的、粘稠的、不斷翻滾涌動的暗紅色。如同凝固的血漿,又像無邊無際的血色濃霧。在這片令人窒息的血色中央,浮現出蘇婉的身影。
她穿著那身華麗無比的中式嫁衣,金線刺繡的鳳凰在血色的背景里也失去了光彩,變得黯淡而詭異。她的臉依舊模糊,像是隔著一層不斷流淌的血水,但那種極度的痛苦卻清晰得令人心顫。她似乎在無聲地尖叫,嘴巴徒勞地張合著,雙手死死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動作僵硬而絕望。
“繡…里面…”一個極其微弱、扭曲、像是信號極度不良的無線電波般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從手機喇叭里擠出來,伴隨著滋啦的雜音,“鎖住了…好冷…好冷啊…”
聲音嘶啞,充滿了非人的痛苦和窒息感。
畫面卡頓得厲害,蘇婉的身影時而清晰,時而破碎成一片片血色的馬賽克。她反復地抓撓著自己的胸口嫁衣位置,動作機械而執著,仿佛那里有什么東西在灼燒她、禁錮她。
“蘇婉!”林默對著屏幕低吼,試圖穿透那血色的混沌和刺耳的雜音,“誰鎖住了你?什么在里面?蘇婉!看著我!”
蘇婉的動作似乎停頓了一瞬。她那模糊的、流淌著血水的臉孔,艱難地轉向屏幕的方向。林默仿佛能感覺到兩道充滿無盡痛苦的目光穿透屏幕,死死地釘在他身上。
“繡…里面…”她重復著,聲音更加微弱,帶著一種令人心碎的迷茫,“心口…好痛…鎖住了…走不掉…冷…”
她的影像劇烈地閃爍了幾下,再次開始機械地抓撓胸口嫁衣的位置。那動作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絕望。她反復地指向那里,每一次指向,都像一把冰冷的錐子扎在林默的心上。
“繡…里面…鎖住了…”
信號越來越差,血色的背景翻滾得更加劇烈,蘇婉的身影在其中扭曲變形,如同被投入血池的紙人。刺耳的電流聲再次占據主導。
“堅持??!告訴我…”林默急切地喊道。
但已經來不及了。屏幕猛地一暗,刺啦一聲,視頻連接徹底中斷。房間里只剩下林默粗重的喘息
屏幕上,“幽界通”的圖標恢復了那種死寂的黑白
“繡…里面…鎖住了…”
蘇婉那痛苦而執著的低語,仿佛還在冰冷的空氣中回蕩。林默緩緩靠在椅背上,后背的襯衣已經被冷汗浸透,緊貼著皮膚,帶來陣陣寒意。
他攤開自己的手掌。剛才握著手機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白,指尖冰涼,甚至在微微顫抖。他低頭看著手機,屏幕上映出自己蒼白而震驚的臉。
繡…里面…鎖住了…
心口…嫁衣…
蘇婉反復指向的位置。
一個極其大膽、近乎瘋狂的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上林默的心頭。那個讓法醫撓頭、讓警方束手無策的離奇死亡,答案或許就藏在蘇婉身上那件紅得刺眼的嫁衣之內!那件象征著喜慶和幸福的華服,卻成了一件浸滿怨毒與詛咒的裹尸布。
他需要看到那件嫁衣!需要親手檢查它!但如何接近被警方嚴密控制的證物?如何讓那個視他為神棍的陳鋒相信,一個殯儀館焚化工的“胡言亂語”?
林默的目光,落在了書桌上一本攤開的民俗筆記上,旁邊放著他那支用來寫靈異小說的舊鋼筆。一個模糊的計劃,艱難地成形?;蛟S,他那個不為人知的“靈異小說作家”身份,能成為唯一的敲門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