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晨曦透過蒙塵的窗玻璃,吝嗇地灑在書桌上。林默枯坐了一夜,面前攤開的筆記本上只有凌亂的幾個詞:“鎖魂”、“繡”、“嫁衣”、“蘇婉”。蘇婉那在血色混沌中痛苦抓撓胸口嫁衣的影像,如同烙印般刻在他腦海里,每一次回放都帶來刺骨的寒意。
“繡…里面…鎖住了…”
唯一的線索,指向那件象征喜慶卻成為裹尸布的紅嫁衣。可如何接近它?如何讓那個視他為神棍的陳鋒相信這來自幽冥的指控?
他疲憊地揉了揉布滿血絲的眼睛,目光落在書架角落幾本落滿灰塵的民俗學專著上。那是他年輕時搜集的資料,為了寫那些無人問津的靈異故事。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滋生的藤蔓,纏繞上來。也許,這是他唯一的途徑。
上午,市刑警隊依舊忙碌而肅殺。林默再次站在了那扇沉重的玻璃門外。他換上了一件相對體面的深灰色夾克,手里緊緊捏著一個略顯陳舊的皮面筆記本。門衛通報后不久,陳鋒高大的身影再次出現在門口,眉頭緊鎖,眼神銳利依舊,但比起上次純粹的排斥,似乎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顯然,殯儀館焚化工的兩次造訪,讓他不得不稍加留意。
“林師傅?”陳鋒的聲音依舊沒什么溫度,“案子很忙。如果是關于‘特殊渠道’的事,就不必浪費時間了。”
林默深吸一口氣,迎上對方審視的目光,將手中的筆記本微微向前遞了遞,聲音盡量平穩:“陳隊長,這次不是那個。我…我是一個民俗文化愛好者,也算半個研究者,偶爾也寫點這方面的東西。”他指了指筆記本,“關于蘇婉案,現場提到的大量紅色‘囍’字剪紙,還有新娘離奇暴斃面帶微笑這種特征,讓我聯想到一些…比較冷僻的民俗傳說和禁忌。”
陳鋒的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民俗”、“傳說”這些詞,似乎比“通靈”更容易入耳一點。他審視的目光在林默臉上和他手中的筆記本之間逡巡。最終,也許是現場那無法解釋的詭異氛圍讓他潛意識里也在尋找突破口,他側身讓開:“進來吧。五分鐘。”
依舊是那間充滿煙草味和文件堆的辦公室。林默沒有坐,直接翻開了筆記本。里面是他昨夜和今早憑著記憶和資料匆匆整理的一些內容,夾雜著一些手繪的符號草圖。他翻到其中一頁,上面畫著一個極其復雜扭曲的圖案,線條糾結纏繞,透著一股邪異感。
“陳隊長,您看這個。”林默指著那圖案,聲音低沉下來,“這是東北薩滿教中一種極其古老、也極其禁忌的符文。它不常見于典籍,更多是在一些口耳相傳的秘聞里,被稱為‘鎖魂咒’。”
陳鋒抱著雙臂,身體微微前傾,目光落在那扭曲的符文上,沒說話,但眼神里的審視意味更濃了。
“這種咒,”林默繼續道,語速不快,盡量顯得專業而冷靜,“作用極其惡毒。施術者需要以自身精血混合某種特殊的媒介——通常是死者生前極其珍視或長時間佩戴的貼身之物——在特定的時辰(往往是死者咽氣前后或頭七這種陰氣最盛的時刻),將此咒繡入或繪制在目標物品上。一旦成功,能將新死之人的魂魄強行禁錮在那件物品或物品所在的特定地點,使其無法進入輪回,不得超生。”
他頓了頓,觀察著陳鋒的反應。對方的表情依舊冷硬,但傾斜的身體姿態沒有表現出明顯的排斥。
“被禁錮的魂魄,”林默的聲音帶上了一絲凝重,“會承受持續的、無法想象的痛苦。魂力會被那咒文緩慢地吞噬、消磨,如同被無形的鎖鏈日夜灼燒煎熬。亡魂會感到深入骨髓的冰冷和窒息般的絕望,永無止境。”他腦海中再次閃過蘇婉在血色混沌中無聲嘶吼、抓撓胸口、喊著“好冷”、“鎖住了”的畫面。
“這種痛苦,”林默看著陳鋒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會直觀地反映在亡者的遺容上。極度的痛苦掙扎之后,有時…反而會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僵化的‘平靜’,甚至…是‘笑容’。苦極而嘻,那并非解脫,而是魂體被徹底扭曲、禁錮的絕望定格。”
陳鋒的眼神猛地一凝!蘇婉臉上那抹詭異的、毫無生氣的微笑,瞬間與林默的描述重疊在一起。他放在桌面的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
“陳隊長,”林默的聲音更加懇切,“我知道這聽起來匪夷所思。但蘇婉的案子,死因不明,現場氛圍邪異,遺容帶笑…這些都太不尋常了。而她的亡魂…通過某種方式…向我傳遞的唯一明確信息,就是指向她身上那件嫁衣的心口位置!她反復地說‘繡…里面…鎖住了…’!”林默幾乎是用盡力氣,才把最后這句關鍵信息說了出來,他知道這無異于再次暴露他的“特殊渠道”,但此刻已別無選擇。
陳鋒的呼吸似乎停滯了一瞬。辦公室里的空氣凝固了。煙草味混合著紙張的陳舊氣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他看著林默,眼神極其復雜。震驚、懷疑、一絲被冒犯的怒意,還有…一種被某種無法理解的邏輯強行撬開縫隙的動搖。蘇婉那無法解釋的死狀和現場氛圍,此刻成了林默這番“鬼話”最有力的注腳。
“荒謬!”陳鋒猛地一拍桌子,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但比起上次純粹的鄙夷,這次更像是被戳中痛點的本能抗拒,“林默!你繞來繞去,還是這套鬼上身的東西!一件嫁衣!繡在里面?你怎么不說兇手是畫皮鬼?!”他指著林默筆記本上那扭曲的符文,“就憑你這隨手畫的鬼畫符?就憑你所謂的‘亡魂傳信’?就想讓我們去拆人家新娘子的嫁衣?!
林默沉默著,承受著對方的怒火。他知道這要求聽起來有多么瘋狂。但他沒有退縮,只是靜靜地看著陳鋒,眼神里是近乎固執的堅持,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悲憫——為蘇婉那正在承受無盡煎熬的靈魂。
“陳隊長,”林默的聲音異常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如果…我是說如果,那里真的有什么呢?一個可能解釋這一切的關鍵證據?一個指向真兇的線索?一個…能讓死者安息的答案?您真的愿意因為‘荒謬’這兩個字,就放棄任何一絲可能嗎?哪怕它再離奇?法醫找不到物理死因,新郎失蹤,現場詭異…常規的路,是不是已經走不通了?”
一連串的質問,如同冰冷的錐子,扎在陳鋒作為刑警的尊嚴和責任感上。他臉色鐵青,胸口劇烈起伏著,瞪著林默,半晌說不出話。辦公室里只剩下他粗重的喘息聲。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了。
“進來!”陳鋒沒好氣地吼道。
門開了,一個穿著白大褂、戴著口罩的年輕女子探頭進來,手里拿著一個文件夾。她眉眼清秀,眼神敏銳,法醫秦媛。她似乎沒料到里面氣氛如此緊張,愣了一下,目光在滿臉怒容的陳鋒和旁邊那個穿著舊夾克、面色疲憊卻眼神執拗的中年男人身上掃過。
“陳隊?”秦媛的聲音清脆,“蘇婉案的初步報告出來了。尸檢…還是沒發現明確致死原因。毒物篩查陰性,無內外傷,無窒息征象…死因一欄,只能暫時填‘待查’。”她的語氣里也帶著一絲挫敗和困惑。
陳鋒的臉色更難看了。
秦媛的目光落在了林默身上,帶著一絲職業性的好奇:“這位是…?”
“林默,殯儀館的,民俗‘專家’。”陳鋒幾乎是咬著牙擠出介紹,帶著濃濃的諷刺意味。
秦媛眼中閃過一絲驚訝,隨即似乎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林默攤開的筆記本上,正好看到那個扭曲的“鎖魂咒”圖案。她眉頭微蹙。
林默捕捉到了秦媛那細微的神情變化,心中一動。他立刻抓住機會,看向秦媛:“秦法醫,您…是否也覺得蘇婉的遺容狀態,非常不符合常規死亡特征?還有現場那些紅色的‘囍’字,是不是也透著一種…說不出的邪氣?”
秦媛猶豫了一下,出于嚴謹,她沒有直接回答林默關于“邪氣”的問題,但坦誠道:“遺容確實…很特殊。至于現場氛圍,是有些異常。陳隊,這位林師傅…剛才說的‘嫁衣’,是指證物室那件嗎?”
陳鋒哼了一聲,沒說話,算是默認。
林默立刻轉向秦媛,語速加快,帶著一種孤注一擲的懇切:“秦法醫!我懇請你們,仔細檢查那件嫁衣!重點檢查心口位置的內襯!看看有沒有…有沒有繡著什么特殊的東西!任何異常!針腳、線頭、顏色、材質!什么都行!”他指著筆記本上的符文,“就找類似這種圖案!可能非常隱蔽,用特殊的手法或者特殊的線繡的!”
秦媛看著林默焦急而篤定的眼神,又看了看筆記本上那邪異的圖案,最后目光落在陳鋒陰沉的臉上。她沉吟了幾秒,作為一個法醫,一個信奉科學的人,她本能地排斥這些神怪之說。但林默話語里那種不容置疑的指向性,蘇婉案那無法解釋的謎團,以及一個法醫對真相的執著,讓她做出了決定。
“陳隊,”秦媛開口,聲音冷靜而清晰,“那件嫁衣作為重要物證,確實需要進行更細致的物證檢驗。之前我們的檢查主要集中在外部有無破損、血跡、纖維殘留等。既然現在常規尸檢沒有進展…我建議,擴大物證檢驗范圍,包括對嫁衣內襯進行高倍顯微檢查和光譜分析。這…符合程序。”
她巧妙地避開了“符文”、“詛咒”這些詞,用了最科學、最程序化的理由。但這無疑給了林默的請求一個可行的通道!
陳鋒猛地看向秦媛,眼神銳利如刀,似乎想從她臉上找出任何被“蠱惑”的痕跡。但秦媛的眼神坦然而堅定,只有對真相的探求欲。
辦公室里的空氣再次凝固。煙草味似乎更濃了。墻上的掛鐘,秒針走動的聲音在寂靜中被無限放大。
陳鋒的胸膛劇烈起伏了幾下,他猛地轉過身,走到窗前,背對著兩人,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過了足足有一分鐘,他才猛地轉回身,臉色依舊鐵青,但眼神里那激烈的抗拒似乎被一種更深沉、更無奈的東西壓了下去。
他走到辦公桌前,拿起電話,撥了個內線號碼,聲音低沉而壓抑:
“物證科嗎?我是陳鋒。蘇婉案那件紅色嫁衣,立刻給我送到法醫解剖室!對,現在!
最后幾個字,他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憤怒和破釜沉舟的狠厲。
電話掛斷。陳鋒重重地坐回椅子上,雙手用力搓了把臉。他不再看林默,只是疲憊地揮了揮手,聲音沙啞:“出去。我們看看結果。”
林默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幾乎要撞出來。他強壓下翻涌的情緒,對著陳鋒微微頷首,又感激地看了一眼秦媛。秦媛對他點了點頭,眼神里充滿了凝重和即將投入工作的專注。
林默默默退出了那間氣氛凝重的辦公室。門在身后關上,隔絕了里面的壓抑。他靠在冰冷的走廊墻壁上,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指尖依舊冰涼,但掌心卻滲出了一層細密的冷汗。
賭贏了第一步。但結果如何?蘇婉那絕望的指向,嫁衣內襯里,真的會藏著那來自東北密林的、惡毒至極的“鎖魂咒”嗎?
接下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將是煎熬的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