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太陽暖得正好，院里的桃樹開得滿枝粉，風一吹，花瓣就簌簌往下掉，落在青石板上，像鋪了層碎胭脂。桂樹也抽了新芽，嫩黃的葉芽裹著點綠，看著軟乎乎的。

我抱著掃帚在院里打掃，掃到茶室門口時，腳步頓了頓——師父從早上就待在里面，沒出來過。平時這個點，他早該出來添茶了，今天卻靜得很，連翻書的聲音都聽不見。

“師父，該吃早飯了。”我對著門喊了聲，聲音在院里飄了飄，沒得到回應。我扒著門縫往里看，只看見他坐在窗邊的椅子上，背對著門，月白道袍的下擺垂在地上，一動不動，像尊雕像。

“許是在打坐吧。”我嘀咕著，沒敢打擾，轉身去廚房熱了粥。粥是前晚熬的小米粥，溫在鍋里，還帶著點甜。我盛了一碗，只好自己吃了！

上午我在殿里畫符，朱砂筆在紙上走得歪歪扭扭，總忍不住往茶室的方向瞟。平時師父會時不時過來指點兩句，今天卻連個影子都沒有。畫錯第三張符時，我索性放下筆，去院里念《清靜經》，經文念得磕磕絆絆，心思全不在上面。

中午煮了面條，我又喊了聲“師父吃飯”，茶室里還是沒動靜。我蹲在門口，手指戳著花瓣，心里有點慌——師父從來不會這樣，就算打坐，也會應一聲的。

等到傍晚，夕陽把院里的影子拉得老長，茶室的門依舊關著。我實在忍不住了，深吸一口氣，輕輕推開了門。

屋里飄著淡淡的沉香，師父還坐在窗邊的椅子上，閉著眼睛，臉色平靜，像睡著了。我放輕腳步走過去，小聲喊：“師父？”

沒人應。可下一秒，他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清冽得像荷花池的水：“我在荷花這邊。你閉上眼睛，冥想過來。”

我愣了愣，趕緊閉上眼睛，腦子里想著上次去靈魂中轉站的荷花池，想著那股清清涼涼的香氣。沒一會兒，鼻腔里就涌滿了熟悉的荷香，比上次更濃，還帶著點春日的暖。

再睜眼時，是座古色古香的亭臺樓閣。飛檐翹角上雕著蓮花紋，朱紅的柱子上纏著綠藤，地上鋪著青石板，縫隙里長著點青苔。師父就坐在樓閣里的石椅上，白發的師父真的好好看啊！

他身上穿的不是月白道袍，是件淡綠色的寬袖長袍，領口繡著銀色的荷花圖案，和平時那個會給我擦嘴角、煮羊肉湯的師父，判若兩人。

樓閣里還站著不少鬼，有穿黑色西裝的，領帶打得筆挺；有穿清代長袍的，瓜皮帽歪在頭上；還有穿唐代圓領袍的，袖口繡著團花。陳硯老師也在，穿件民國時期的長衫，手里拿著本線裝書；老趙沒穿連帽衛衣，換了件青色的短打，看著精神多了；王翠花則穿了件碎花旗袍，站在角落里，大氣不敢出。

所有人都安安靜靜的，連呼吸聲都聽不見，氣氛肅穆得讓人不敢說話。我攥著衣角，小聲喊：“師父。”

師父睜開眼，目光落在我身上，那點冰冷的氣息散了些。他抬手揮了揮，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都散了，有事明日再說。”

話音剛落，那些鬼就齊刷刷地行了禮，轉身消失在樓閣外，連點影子都沒剩。陳硯老師路過我時，還沖我點了點頭，眼神里帶著點笑意。

我還沒反應過來，身上突然一輕，低頭一看，自己的毛衣不見了，換了件和師父袍子相同顏色的淺綠的齊胸襦裙。領口繡著淺粉色的纏枝蓮紋，針腳細密；裙擺墜著細碎的珍珠絡子，走路時會輕輕晃，發出“叮”的輕響；肩上還搭著條同色的披帛，風一吹就飄起來，像片小荷葉。

“這……”我抬手摸了摸領口的花紋，又軟又滑，是上好的絲綢，“師父，這衣服……”

“唐代的襦裙，你不是總說電視劇里的古裝好看？”師父站起身，白發垂在肩后，走到我身邊，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點不易察覺的柔和，“帶你逛逛。”

“這里是我在中轉站的辦公地，也是休息的地方。”。

閣樓是三層的，一層是個大的辦公室，二層放著書籍，三層是休息的地方，有茶桌但是沒有熏香。

我和師父在閣樓往下看往遠處熱鬧的集市，天是灰蒙蒙的，沒有太陽，也沒有云，像蒙了層薄紗，透著股陰陽交界的滯氣。

“那集市是魂魄們的念想化的，看著熱鬧，其實都是虛的。”師父的聲音在風里飄著，“你喜歡這里嗎？”

我淡淡的笑了下：“還好吧，跟古城一樣啊！”知道是師父的地界后，我一點都不怕了！

樓閣外是條長廊，順著長廊走出去，就是那片大大的荷花池。池里的荷花開得正旺，粉白的花瓣沾著水珠，荷葉挨挨擠擠的，綠得發亮。風一吹，荷香漫過來，裹著廊下的風，舒服得讓人想嘆氣。

師父笑了笑，帶著我走到荷花池邊：“去吧，玩會兒水。”

我蹲下身，指尖剛碰到水面，就被一股暖意裹住。水是溫的，裹著荷花的清氣往骨頭縫里鉆，之前總有的那點寒意在水里化得干干凈凈，連指尖都暖融融的。我索性脫了鞋，把腳泡進去，水沒過腳踝，舒服得嘆了口氣。

“你在這兒待著，我去處理點事，很快回來。”師父摸了摸我的頭，轉身往樓閣的方向走，白發在荷香里飄著，像幅畫。

我坐在池邊的石頭上，腳泡在水里，看著遠處的集市，聽著荷葉摩擦的“沙沙”聲。不知道過了多久，身子突然一軟，再抬頭時，自己又變成了那條青綠色的蛇，鱗片沾著荷花露，滑溜溜的。

我慌了，剛想往師父的方向爬，眼前突然一花，荷香散了，灰蒙蒙的天也沒了——我又坐在茶室的地上，師父正蹲在旁邊，手里拿著塊帕子，擦我額角的汗。

“醒了？”他的聲音帶著點無奈，“在池邊待著也能走神，魂體又不穩了。”

我摸了摸身上，還是那件羽絨服，剛才的襦裙和荷花池，像場真實的夢。茶室里的沉香還在燃，窗外的桃花還在落，夕陽的光落在師父臉上，暖乎乎的。

“師父，”我小聲問，“剛才的唐代襦裙，真好看。”

師父笑了，伸手彈了彈我的額頭：“行啊，你也買點漢服跟古城里拍照的女孩一樣，多好啊！”

我點點頭，跟著他往廚房走。手里還殘留著荷花池的暖意，心里的慌也散了——不管是茶室的師父，還是荷境里白發清冷的師父，都是護著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