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日打坐總坐不安穩，閉眼就是那個關于沙彌的夢，反復來回地演，像卷磨壞了的舊膠片。

“姑娘！別尋短見！”他力氣不大，拽得齜牙咧嘴，愣是把我拖上了岸。

我趴在河灘上咳水，看見他僧袍下擺沾著泥，還有幾處被石頭劃破的口子。他蹲在我旁邊，雙手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可眼睛卻直勾勾盯著我濕透的領口，突然紅了臉，猛地轉過身去，背對著我結巴：“女……女施主，快把衣服擰擰……”

他牽著我的手，跑在山道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僧袍的袖子掃過我的手背，癢癢的?？蓻]跑多遠，就聽見身后轟隆隆響——是泥石流。

土塊和石頭砸下來的聲音，比雷還響。他回頭看了一眼，臉瞬間白了，什么也沒說，突然把我往懷里一抱，死死摟著。

“別怕。”他聲音發顫，卻把我抱得很緊，“我護著你。”

泥和石頭砸在他背上，疼嗎？應該很疼吧?？晌冶凰趹牙?，只聞到他僧袍上淡淡的檀香，還有點土腥味。意識模糊前，我想告訴他：“我真的很感恩遇到你！”

可沒來得及說。

夢到這兒就斷了，每次都在他抱著我往下沉的時候驚醒，后背沁出冷汗，心口像被什么東西墜著，又酸又堵。

這兩日，林風的臉總跟夢里的小沙彌重在一起——尤其是他笑的時候，眼角的弧度，還有那份莫名的護著我的勁兒，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實在熬不住，一掀蒲團就往茶室沖。

師父正坐在窗邊煮茶，紫砂壺里的水“咕嘟”響著。我站在門口，氣喘吁吁地問：“師父，夢里那個小沙彌……是不是林風？道家不也講輪回轉世嗎？”

師父抬眼瞥我，眼神冷不丁沉了沉：“你最近心思太雜。”他放下茶壺，指節在茶桌上敲了敲，“佛家經典里說得明白，《楞嚴經》有云：‘若有比丘，于諸世樂，游戲神通，貪著世間，壞比丘法，是名第一波羅夷罪。’破壞僧人修行，是多大的罪過？”

我被他問得一噎，垂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地板縫里積著點桂花碎屑，是前幾日掃院子時沒清干凈的?！拔摇焙韲道锵窨烁~刺，“那這一世呢？”

總不能因為上輩子他破了戒護著我，這輩子就該遠遠躲開吧？

正想著，院門口突然傳來腳步聲，伴隨著喊我的聲音：“阿寧？在嗎？”

是林風。

我猛地抬頭，就見他拎著個紙袋子站在院里，穿件黑色羽絨服，耳朵凍得通紅?！敖o你帶了洛陽的牡丹酥，還有師父愛喝的老君山毛尖。”

師父在茶室里應了聲：“進來吧?！庇殖覔P了揚下巴，“你們倆聊聊吧?！?

林風把點心和茶葉放在桌上，搓了搓手：“剛從洛陽回來，想著你們可能還在廟里，就繞過來了?！?

我沒接話，領著他往回廊走。廊下的風有點冷，吹得檐角的銅鈴叮當作響。

“林風，”我停下腳步，看著他眼睛，“如果我以后都是如此在廟里了呢？”每天念經、打坐、學畫符，守著這方院子，再也不能像尋常姑娘那樣逛街、看電影，甚至……不能隨便離開。

他愣了下，隨即笑了：“沒事啊，那我經常來找你就好了，給你帶外面的好吃的，跟你說外面遇到的新鮮事?！?

我搖搖頭，聲音輕得像風：“我的意思是，我不能跟你……像別的姑娘那樣，跟你出去，跟你……”后面的話哽在喉嚨里，說不出口。

林風臉上的笑慢慢淡了。他看著我，看了好一會兒，突然張開胳膊把我抱住了。他的羽絨服很暖，帶著外面的寒氣和淡淡的雪松香?！拔抑??！彼曇魫瀽灥模裨谖翌^發里，“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一見你就覺得心里發緊，總想護著你，好像……欠了你很多年似的?！?

他松開我一點，雙手搭在我肩膀上，眼神亮得很：“你別想太多，就當我是個朋友，能常來看看你，就行?！?

我望著他凍得發紅的鼻尖，還有眼里的認真，心里那塊堵了兩天的石頭，好像悄悄落了地。夢里被小沙彌抱著下沉的窒息感，突然淡了。

點點頭，我說：“好?！?

廊外的陽光透過云層照下來，在青石板上投下片淺淡的暖光。林風咧嘴笑了，又露出那顆白牙，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跟夢里小沙彌拽我上岸時的力道，竟有幾分像。

茶室里，師父又在煮茶了，紫砂壺的“咕嘟”聲順著風飄過來，混著檐角的銅鈴聲，倒比往日更讓人安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