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仍暗，薄家老宅像一艘停泊在深夜的巨輪，走廊盡頭的壁燈在冷空氣里暈出一點橘黃，像隨時會熄滅的火。薄景琛睜眼的第一瞬，看見的是陌生天花板。呼吸機面罩蒙著白霧，他本能地皺眉，抬手——手背上的留置針因用力回血，殷紅順著透明管爬上來，像一條細小的赤蛇。“滴——”

心電監護發出長音，又迅速回落。門被推開。姜未晚端著托盤，托盤上一碗溫熱的藥汁，黑得不見底。她穿著不合身的素色睡裙，外頭罩一件男式灰色毛衣，袖口長出半截。聽見動靜，她抬頭，對上一雙漆黑而鋒利的眸子。薄景琛愣了一秒。那是一張完全陌生的臉。小巧，白凈，眼底帶著睡眠不足的淡青，卻盛著不合時宜的鎮定——像誤闖狼窩的貓，弓著背，卻強撐著不叫。“你是誰？”男人嗓音嘶啞。姜未晚指尖一顫，湯藥險些灑出。她迅速把托盤放到床頭，退后半步，像學生回答老師點名：“姜——姜未晚。”“我問的是，”薄景琛一字一頓，“誰允許你穿我妻子的睡衣？”姜未晚垂眼，看見袖口“薄景琛”三個繡字，喉嚨發緊。她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卻清晰：“沒有人允許。因為——我不是你妻子。”空氣驟然冷下幾度。薄景琛抬手，粗暴地扯掉氧氣面罩，呼吸帶著干啞的撕裂聲：“解釋。”短短兩個字，像刀背敲在砧板。姜未晚攥緊袖口，指節發白。她不知道從哪里開始說起：說姜家破產？說母親躺在瑞士療養院？說真正的“薄太太”在婚禮前夜跑了？說爺爺派人連夜把她從機場截回，按頭蓋了鋼印？她只能挑最簡短的一句：“原定的新娘是姜以寧，她逃婚了。我是——臨時頂上的。”薄景琛瞇眼，腦海里掠過婚禮那日的片段：花門、香檳、輪椅、白紗——他全程昏迷，全靠呼吸機吊命，所有記憶來自旁人口述。如今，唯一清晰的是眼前這張臉，陌生得刺眼。“姜以寧？”他冷笑，“我管她是誰。現在，滾出去。”姜未晚沒動。薄景琛伸手去按呼叫鈴，卻發現電線早被她提前拔掉——她動作很快，像做慣了這種事。男人眉峰驟沉：“我的耐心有限。”姜未晚抬起眼，第一次直視他。那目光竟讓他意外：沒有愧疚，沒有討好，只有一層薄薄的悲涼，像冬夜結霜的湖面。“我也想走。”她輕聲說，“可爺爺扣了我母親的護照和藥。姜家欠薄氏三點七億，我欠姜家一條命。我走不了。”她說得平靜，像在背一份合同條款。薄景琛忽然笑了，笑意卻冷得駭人：“所以，你打算拿我抵債？”姜未晚搖頭，聲音更低：“我只是熬到你醒。你醒了，我就可以談條件。”“什么條件？”“離婚。”她吐出兩個字，像吐出一塊冰，“越快越好。”薄景琛愣住。他設想過無數次醒來后的場景：董事會逼宮、股權紛爭、爺爺雷霆手段——卻從沒想過，第一個提出離婚的，竟是這個被硬塞給他的“妻子”。他審視她。女人站得很直，肩背薄得像紙，卻透出一股倔強的韌勁。燈光打在她側臉，絨毛清晰可見，像誤落塵世的雪。“你叫什么名字？”他第二次問。“姜未晚。”“未晚？”男人低聲重復，像在齒間咀嚼，“可惜，已經太晚了。”他忽然伸手，扣住她手腕，力道大得驚人。留置針再次滑脫，血珠滾到她虎口，與她腕上淡青色的血管交織。“聽著，”他嗓音嘶啞，卻字字清晰，“我不管你為什么進來，也不管你打算怎么出去。薄家不是收容所，更不是你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姜未晚疼得皺眉，卻沒掙。她抬眼，聲音輕得像風：“那你打算怎么辦？把我關起來？像關一個犯人？”薄景琛冷笑：“不，我打算讓你——名正言順地，當薄太太。”姜未晚瞳孔驟縮。男人松開她，靠在床頭，胸口因劇烈呼吸起伏。他抬手，抹掉自己腕上的血，語氣平靜得像在談天氣：“你不是想離婚嗎？可以。先替我穩住董事會，還清姜家那三點七億，再談條件。”姜未晚臉色煞白。薄景琛看著她，忽然覺得有趣。他昏迷的這些日子，外界傳言薄家娶了個溫順懂事的媳婦，如今看來，溫順是假，倔強倒是真。“怎么，不敢？”他挑眉。姜未晚深吸一口氣，聲音輕卻堅定：“敢。但我有條件。”“說。”“第一，我母親必須安全出境，治療不能斷。”

“第二，離婚前，你不許碰我。”

“第三，”她頓了頓，目光落在他腕上的血，“你現在的身體，需要人照顧。我可以留下，但只到你能站起來為止。”薄景琛看著她，忽然笑了。那笑意不達眼底，卻意外真誠：“成交。”他伸出手，血珠順著指尖滴落，像一簇細小的火。姜未晚猶豫一秒，握住那只手。掌心相貼的瞬間，兩人都愣住——一個滾燙，一個冰涼，像冰與火猝然相撞，卻奇異地契合。薄景琛低聲道：“姜未晚，記住你今天的話。”“我記住了。”門外，秦叔帶著醫護團隊沖進來，看見兩人交握的手，驚得托盤險些落地。薄景琛抬眼，嗓音嘶啞卻清晰：“從今天起，她是我太太。誰敢動她——先問過我。”姜未晚垂眸，掩去眼底一閃而逝的波瀾。晨光透過窗簾縫隙，落在兩人交疊的手上，血與粥的殘漬混在一起，像一幅荒誕的婚書。薄景琛松開她，靠在床頭，疲憊地閉上眼：“現在，去把真正的姜以寧找回來。”“我要知道，她為什么逃。”姜未晚站在原地，指尖殘留著他的溫度，忽然覺得——

這場錯嫁，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