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時板房搭建的墨記食品飲料廠仿佛一頭被喚醒的鋼鐵巨獸，一旦開始運轉，便發出持續而沉穩的轟鳴。

電機帶動著傳送帶，玻璃瓶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混合著橙子的清新香氣和蒸汽的微醺，在這片小小的空間里奏響了一曲工業協奏曲。

李師傅果然是寶。

他像一位沉穩的老將軍，坐鎮指揮著這條剛剛組建起來的生產線。雖然設備二手，甚至有些簡陋，但在他那雙布滿老繭的手的調校和銳利目光的注視下，每一道工序都盡可能變得嚴謹而規范。

“小周老板，你看這里，”李師傅指著混合罐的溫度計，“65到70度，這是黃金線，高了香味跑得快，低了糖化不夠，粘度上不來，顆粒就得沉底！”

周墨連連點頭，腦海中面板的數據流與李師傅的經驗之談完美契合。

【溫度恒定：68℃】的綠色標識悄然浮現。

他心中暗嘆，這數據化異能再精準，也需老師傅這畫龍點睛的經驗來把握火候。

阿強徹底成了李師傅的小尾巴，放學了就扎進生產間，眼睛瞪得溜圓，看什么都新鮮。

他記性極好，李師傅說過的參數、注意事項，他聽一遍就能復述個八九不離十。

“墨哥，李爺爺說今天這批次pH值有點偏低，讓多加5克小蘇打中和一下！”阿強像個小傳令兵，跑過來匯報，臉上滿是認真。

周墨笑著摸摸他的頭：“好，知道了。去幫李爺爺看看灌裝線有沒有瓶子卡住。”

生產逐漸步入正軌，日產量從幾百瓶穩步提升到近三千瓶。

清澈橙黃、果肉懸浮的陽光果粒橙被整齊地碼放在紙箱里，越堆越高，很快就占滿了臨時隔出來的小倉庫。

錢永達來看過一次，看到這熱火朝天的生產景象和堆積的產品，臉上笑開了花：“周老板，厲害！真讓你搞成了！這速度，了不得！”

但他畢竟是銀行信貸主任，廠子里轉了一圈后，便把周墨拉到一邊，聲音壓低了些：

“周老板，生產是跟上了，但這銷售渠道得立刻鋪開啊。貨不能堆在庫里，得趕緊變成流動資金。貸款的壓力在那兒，咱們一天都耽擱不起?！?

周墨神色凝重地點頭：“錢主任，我明白。東門那邊幾個之前合作好的小賣部、餐館，我已經讓伙計每天固定送貨了。但這量還是太小，吞不下我們現在的產量?！?

“眼光得放遠一點！”錢永達指點道，“光是東門不行，得打進整個羅湖區的供銷系統、更大的百貨商場，甚至看看能不能跟市里的食品批發公司搭上線！這才是大頭！”

他頓了頓，補充道：“我這邊銀行事務繁忙，不能天天過來盯著。但銷售渠道拓展，我倒是可以幫你引薦幾個人。羅湖區供銷社的副主任，還有友誼商店采購部的負責人，跟我有些交情，可以幫你約著見個面，聊聊看。成不成，還得看你自己的產品和報價。”

周墨心中一喜，這無疑是雪中送炭：“太感謝錢主任了！有您引薦，這事就成了一半！”

“你先別謝我，”錢永達擺擺手，語氣嚴肅起來，“見面只是敲門磚。人家公家單位，規矩多，要求也高。你的產品資質、衛生許可、還有最重要的——穩定供貨能力和有競爭力的價格，都得過硬才行。這些你得盡快準備好?！?

“我曉得！”周墨用力點頭，“資質許可正在辦，很快就能下來。價格方面，我們自產自銷，成本能控制住，絕對有優勢！”

送走錢永達，周墨立刻召集了新招的幾名工人——主要是負責生產和搬運的，加上阿強這個小不點，開了個簡短的會。

“各位叔伯兄弟，”周墨看著眼前這幾張沾著汗水和果漬的臉，“咱們的廠子，算是初步立住了！產品沒問題，接下來最關鍵的就是要把貨賣出去，賣得快，賣得多！錢主任幫我們搭了線，但能不能成，還得靠咱們自己！”

他目光掃過眾人：“從明天起，生產不能停，李師傅全面負責。另外，要分出兩個人，跟我組成一個臨時銷售小組。我們不只要守住東門的攤子，還要主動出擊，去跑羅湖區所有的供銷社、百貨大樓、小賣部！一瓶一瓶地推，一家一家地談！”

工人們面面相覷，他們大多是干體力活的，叫他們扛包送貨沒問題，出去跑業務跟人打交道，心里都有些打怵。

“周老板，我們……我們嘴笨，怕談不好啊?！币粋€年紀稍大的工人搓著手道。

周墨理解地笑了笑：“不怕！不需要多能說會道。咱們的產品就是最好的招牌！咱們就實打實地讓人家嘗！好喝，自然就有生意！你們主要負責搬貨、送貨、結賬，談判的事，主要我來?！?

他看向一直豎著耳朵聽的阿強，心中一動：“阿強，你有空也來。”

“我？”阿強驚訝地指著自己鼻子，眼睛亮晶晶的。

“對，你腦子活，記性好，跟著我，幫我記一下每家店要多少貨，老板姓什么，有什么要求?！?

周墨說道。這既是培養，也是無奈之舉——他實在缺人手，尤其是有點文化、機靈點的人手。

阿強興奮地跳起來：“保證完成任務，墨哥！”

接下來的日子，周墨仿佛又回到了最初擺攤時的狀態，充滿了斗志和奔波。

白天，他帶著一名工人和阿強，踩著三輪車，后面馱著幾箱陽光果粒橙，穿梭在羅湖區的大街小巷。

他的策略簡單而直接：進門，遞上一瓶精心冰鎮過的果粒橙，臉上帶著真誠的笑：“老板，嘗嘗我們墨記新出的果粒橙，真果肉，好喝不貴！”

大多數時候會遭到拒絕和懷疑，但周墨從不氣餒。

一次不行就兩次，態度不好就換一家。

只要對方愿意嘗一口，那清澈的口感、真實的果肉和適中的甜度，往往能帶來轉機。

阿強果然是個好苗子。

他拿著個小本子，認真地記下：“紅星供銷社，王主任，嘗了說不錯，先要一箱試試?！?

“春風小吃店，李阿姨，嫌咱們瓶子押金貴，但說味道好，每天先送十瓶。”

傍晚回到廠里，周墨又要核對訂單、安排第二天的生產計劃和送貨路線，常常忙到深夜。

雖然辛苦，但效果是顯著的。

倉庫里堆積的成品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換回的現金和訂單漸漸增多。希望的曙光已經穿透了沉重的壓力，灑在了這片簡陋的廠區。

這天晚上，周墨核對完最后一筆賬目，揉了揉發澀的眼睛。

阿強早已趴在桌上睡著了，手里還攥著那支鉛筆和小本子。

周墨輕輕給他披上一件衣服，目光落在本子最新的一頁上。

那上面除了歪歪扭扭的記錄，還畫了一個小小的表格，列出了幾家店鋪的每周要貨量，后面還跟著簡單的加減法，似乎在估算總需求。

看著那稚嫩卻認真的筆跡，周墨心中感慨萬千。

生產的問題初步解決，銷售渠道正在一點點拓寬，但人手，尤其是可靠、有沖勁的銷售和管理人才，成了眼下最緊迫的瓶頸。

他一個人，就算加上阿強，又能跑多少地方呢？

羅湖之外還有整個深圳，更廣闊的的市場在召喚，但他卻被牢牢拴在了這片小小的廠區里。

錢主任引薦的會面機會至關重要，必須拿下！但那之后呢？

周墨走到窗邊，看著窗外寂靜的夜空，又回頭看了看熟睡的阿強和窗外隱約可見的生產車間。

一個新的念頭，在他心中悄然萌芽。

——是時候，該招兵買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