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哲和林瑩的故事,像一顆甜蜜的水果糖,讓“緣啟”的空氣都帶上了一絲輕快的甜意。夏曉橘把那張“尋寶游戲”的最終通關賀電截圖,打印出來,鄭重地放進了她的“勛章盒”里。她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天才,沒有什么情感難題是她這個金牌“GM”無法解決的。
她甚至開始有點飄飄然地想,或許“緣啟”應該拓展一下業務范圍,比如“分手復合咨詢”或者“戀愛關系維護”。
這份過于樂觀的自信,在一個陰沉的、即將下雨的午后,被一個安靜的來訪者,徹底擊得粉碎。
她是一個看起來很年輕的女孩,大概二十七八歲的樣子。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帆布外套,背著一個舊舊的郵差包,包上還掛著一個可愛的手繪兔子掛件。她的頭發很長,隨意地披在肩上,臉色有些蒼白,但眼神卻異常平靜,平靜得甚至有些空洞。
她走進“緣啟”時,沒有好奇,沒有局促,也沒有像其他客戶那樣的焦慮。她只是安靜地走進來,像一個來赴約的老朋友。
“你好,請問是關軒奕先生嗎?”她開口,聲音很輕,很柔和。
“我是,請坐。”關軒奕為她引路,夏曉橘也立刻為她倒上了一杯溫水。
“我叫安然,是一名插畫師。”女孩坐下后,做了一個簡單的自我介紹,然后,她說出了一句讓夏曉橘以為自己聽錯了的話。
“我想……委托你們,為我策劃一場婚禮。”
婚禮?
夏曉橘的眼睛瞬間亮了。這是“緣啟”開業以來,接到的第一單“售后服務”!是之前哪位成功的客戶要步入婚姻的殿堂了嗎?是高雅和那位建筑師?還是李誠和張帆?
她興奮地拿出筆記本,準備記錄下這份喜悅。
安然看著夏曉橘那充滿期待的眼神,臉上露出了一抹極其溫柔,卻也極其悲傷的微笑。
“我的未婚夫,叫陸子昂。”她緩緩地、一字一句地說道,仿佛在講述一個遙遠的故事,“我們是大學同學,在一起七年了。他是一個很陽光、很愛笑的人,喜歡打籃球,喜歡在下雨天為我撐一把大大的傘。”
“我們原本計劃,今年秋天就結婚。婚紗照都拍好了,新房也裝修好了,我們連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如果是男孩就叫‘陸知行’,女孩就叫‘陸安安’……”
她的語氣很平靜,但夏曉-橘卻從這平靜中,聽出了一絲不同尋常的、令人心悸的沉重。
關軒奕沒有說話,他只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女孩。他注意到,她在說這些話的時候,雙手一直緊緊地攥著那個兔子掛件,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那……真是太好了!恭喜你們!”夏曉橘沉浸在喜悅的想象中,沒有察覺到異樣,“你們希望婚禮是什么風格的?中式還是西式?我們可以為你們提供最專業的策劃……”
“他等不到今年秋天了。”
安然輕聲地、殘忍地,打斷了夏曉橘所有美好的想象。
“他得了胃癌,晚期。醫生說,如果樂觀的話,還剩下……不到三個月的時間。”
“轟隆——”
窗外,一道閃電劃破了陰沉的天空,緊接著,是滾滾而來的雷聲。一場醞釀已久的暴雨,終于傾盆而下。
夏曉橘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了。她握著筆的手僵在半空中,大腦一片空白,仿佛也被那道驚雷劈中。她看著安然那張平靜得近乎麻木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婚禮……為一個即將離世的人,策劃一場婚禮?
這哪里是喜悅的慶典,這分明是一場……盛大的告別。
關軒奕的身體,在那一刻,也出現了極其細微的、不為人察覺的僵硬。他正準備為安然續水的動作,停頓了半秒。那雙總是平靜無波的、能看透人心的眼睛里,第一次,被一種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劇烈的刺痛所攫住。
這個案子,像一把生了銹的、冰冷的鑰匙,毫無預兆地,插進了他內心最深處那個被他塵封了許多年、從不敢觸碰的鎖孔。
“我來這里,不是想博取同情。”安然似乎沒有看到他們兩人的震驚,她依舊用那種輕柔的、不帶任何情緒的語調說下去,“子昂他……是個很愛熱鬧,也很愛面子的人。他不想躺在病床上,接受親朋好友那種憐憫的探望。他說,他想在他還走得動、還笑得出來的時候,辦一場盛大的Party。”
“所以,我想到了‘婚禮’。”她的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光亮,那是一種混雜著愛、悲傷與決絕的、令人心碎的光芒。
“我不想讓他帶著遺憾離開。我想為我們這七年的愛情,畫上一個最圓滿、最漂亮的句號。我想讓他穿著最帥的西裝,接受所有人的祝福,而不是同情。我想讓他在生命的最后時光里,記住的,全都是最開心的、最美好的畫面。”
“這是一場慶典,”她對自己,也對他們說,“一場慶祝我們曾經如此深愛過的,最后的慶典。”
她努力地微笑著,但眼淚,卻不受控制地,從她那雙空洞的眼睛里,大顆大顆地滑落下來。她沒有去擦,只是任由它們無聲地流淌。
“可是……我們的父母,都反對。”她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困境,聲音里帶上了一絲無法掩飾的顫抖,“他們覺得這不吉利,覺得這毫無意義,覺得我是在胡鬧。他們說,人都要走了,還折騰這些干什么?”
“我……我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那層堅強的、平靜的偽裝,在這一刻,終于徹底崩潰。她像一個被全世界拋棄的孩子,蜷縮在椅子上,肩膀劇烈地抖動著。
“我好怕……我真的好怕。我怕他離開,也怕……只剩下我一個人,該怎么活下去。”
夏曉橘再也忍不住,眼淚奪眶而出。她走上前,輕輕地、笨拙地,拍著安然的后背,卻不知道該說些什么。任何語言,在此刻,都顯得那么蒼白。
關軒奕靜靜地坐在對面,他看著眼前這個在絕望中,試圖為愛燃燒盡最后一絲光亮的女孩,心臟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地攥住了,痛得幾乎無法呼吸。
他想起了很多年前,另一個女孩,在病床上,拉著他的手,對他說:“軒奕,別哭,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以為自己早已痊愈,早已將那段過去,修復成了一件布滿“金繕”的藝術品。
直到今天,他才發現,那道裂痕,從未真正愈合。它只是被他用理智和時間,深深地埋藏了起來。而安然的出現,就像一場劇烈的地震,將所有掩埋的塵土都盡數震開,讓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血淋淋地、再次暴露在空氣之中。
他第一次,無法再以一個“局外人”的身份,去冷靜地分析、去專業地引導。
因為在這個故事里,他看到了自己。
良久,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那翻江倒海的情緒。他看著安然,用一種前所未有的、沙啞而鄭重的聲音,開口說道:
“安然小姐,這個委托,”
“我們,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