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術館里很安靜，冷氣開得很足。阿哲走在光潔的大理石地面上，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里“咚、咚”狂跳的聲音，像一面被擂響的戰鼓。

他穿過一個個掛著現代藝術畫作的展廳，卻無心欣賞。他的腦海里，反復回響著“GM”夏曉橘發來的最后那條信息：

“‘宙斯’不是你的面具，他就是你的一部分?！?

是嗎？那個在虛擬世界里自信、風趣、無所不能的“宙斯”，真的是他自己嗎？

過去，他一直以為那只是他扮演的一個角色，一個他渴望成為、卻永遠無法企及的理想化身。但今天，在這場精心設計的“冒險”中，當他憑借著那些屬于“宙斯”的智慧和記憶，解開一個又一個謎題時，他第一次感覺到，那層虛擬的“皮囊”，似乎正在與他現實的血肉，慢慢融合。

他深吸一口氣，按下了通往三樓的電梯按鈕。電梯門緩緩合上，倒映出他那張緊張得有些發白的臉。

他就是“宙斯”。他對自己說。

三樓的空中花園，像一個隱藏在城市鋼鐵森林里的秘密仙境。

陽光透過巨大的玻璃天窗，溫柔地灑下來。四周種滿了各種叫不出名字的綠植和花卉，一條由鵝卵石鋪成的小徑，蜿蜒通向花園的中央。那里，有一個小小的噴泉，正叮咚作響，水珠在陽光下折射出彩虹的顏色。

阿哲走出電梯，一眼就看到了那個站在噴泉旁的背影。

那是一個穿著淡黃色連衣裙的女孩，長發及肩，發梢微微卷曲。她正背對著他，微微仰著頭，似乎在看天窗上流動的云。她的身形纖細，陽光為她鍍上了一層毛茸茸的、溫暖的金色輪廓。

阿哲的腳步，瞬間像被釘在了原地。

是她嗎？是那個在無數個深夜，與他隔著屏幕，分享心事、并肩作戰的“螢”嗎？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手心因為緊張而滲出了細密的汗珠。那個剛剛建立起來的、名為“宙斯”的自信，在這一刻，似乎又有了崩塌的跡象。

就在他猶豫著要不要上前時，女孩似乎聽到了身后的動靜，緩緩地轉過身來。

她不是那種驚為天人的大美女。她的臉龐小小的，五官清秀，皮膚很白，臉上帶著一點點可愛的雀斑。她的眼睛很大，很亮，像盛著一汪清澈的泉水，此刻正帶著一絲好奇和探尋，望向他。

當她的目光與阿哲的目光相遇時，兩人都愣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了。

沒有線上聊天時的妙語連珠，沒有游戲里并肩作戰的默契。只有兩個第一次在現實世界里相遇的、最熟悉的陌生人，和一段尷尬的、手足無措的沉默。

阿哲感覺自己的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腦子里預演了一百遍的開場白，此刻忘得一干二凈。

最終，是女孩先打破了沉默。

她看著眼前這個比想象中要高、也比想象中要緊張的男人，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她的笑聲很清脆，像風鈴一樣好聽。

“你……”她歪著頭，眼睛彎成了兩道可愛的月牙，用一種調侃的語氣說，“就是那個自稱‘全服第一戰士’的‘宙斯’？”

“你的雷霆之劍呢？還有你那頭威風凜凜的獅鷲坐騎呢？怎么都沒帶來？”

這番話，充滿了他們之間最熟悉的、那種游戲里的玩笑口吻。

阿哲那顆懸在半空中的心，瞬間落回了原地。他看著女孩臉上那狡黠又可愛的笑容，那個線上聰慧、幽默的“螢火”，與眼前這個真實的女孩，完美地重疊在了一起。

一股莫名的勇氣，從心底涌了上來。他幾乎沒有經過大腦思考，那個屬于“宙斯”的、略帶一絲笨拙的浪漫，就脫口而出：

“它們……都在等你。”他看著她的眼睛，無比認真地說道，“只要你說一聲‘召喚’，它們就會出現?！?

女孩愣了一下，隨即笑得更開心了。

“貧嘴?！彼亮艘痪?，但臉頰上，卻飛起兩抹可愛的紅暈。

那層隔在“虛擬”與“現實”之間的、薄薄的窗戶紙，在這一刻，被這句笨拙的玩笑，和這陣爽朗的笑聲，徹底捅破了。

他們不再是“宙斯”和“螢火”，也不是張哲和那個不知名的女孩。

他們就是他們。

“你好，”阿哲終于鼓起勇氣，向她伸出手，鄭重地自我介紹，“我叫張哲。很高興認識你。”

“你好，”女孩也伸出手，輕輕地握住了他那只因為緊張而有些冰涼的手，“我叫林瑩，螢火蟲的螢。也很高興，終于見到你，阿哲?！?

當他們的指尖相觸碰的那一刻，仿佛有一道微弱的電流，從彼此的掌心，瞬間傳遍了全身。

他們開始并肩在花園里散步，聊著剛才那場有趣的“尋寶游戲”，聊著彼此在解謎時的糗事。氣氛不再尷尬，而是充滿了初次見面時，那種青澀、甜蜜又充滿新鮮感的輕松。

阿哲發現，現實中的林瑩，比網絡上更生動，更可愛。而他也發現，自己似乎真的可以，在不扮演任何人的情況下，與她自然地交流。

夕陽西下，將整個空中花園都染成了一片溫暖的橙紅色。

走到花園門口時，林瑩忽然停下腳步，轉過頭，看著阿哲，眼睛亮晶-亮地問：“那么，‘宙斯’先生，我們這場現實世界的‘副本’，算是通關了嗎？”

阿哲看著她被夕陽映照得格外溫柔的臉龐，心臟又一次漏跳了一拍。

他笑了，那是他今天，發自內心的、最輕松的一個笑容。

“不，”他說，“這才只是第一關?！?

“我們的冒險，才剛剛開始。”